冯大人看着面不改色的检查被灭口婆子的云萝,两条腿又忍不住的有些发软,心里不住的念叨着“我是斯文人,我是斯文人”,然后默默的递上了一把刀子。
云萝一愣,“冯大人这是何意”
冯大人哆哆嗦嗦的说道“验尸不都要开膛破肚的吗这婆子着实可恶,勾结恶人陷害主子,这种人也不必管她死得是否体面,无论是要开膛还是咳咳,都是她活该。不过,下官建议郡主还是找个仵作吧,您金尊玉体可不能被这污糟事给脏了手。”
罗桥从旁边侧头看了他一眼,“冯大人多虑了,我家郡主巾帼不让须眉,一身好武艺,杀人也是很厉害的。”
冯大人顿时手一抖,那刀差点就脱手掉落。
但他硬是握紧了,然后拿眼角一眼一眼的小心往云萝身上瞟,干笑道“啊,哈哈,郡主不亏是将门出身,确实不能与常人相论,让我等凡夫俗子汗颜啊,呵呵”
说不下去了为何安宁郡主会用这样冷淡的眼神看他丝毫都没有因为他的马屁而欣喜或不悦。
那她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云萝见他说完了,就转身继续忙自己的,看完现场之后还指使着人把那婆子的尸身也带走了。
冯大人“”
送出门外,又目送着人马离去,等到再看不见人影,冯大人的脸色缓缓的沉凝了下来。
他的夫人站在他身边,不禁担忧的唤了一声,“夫君。”
他伸手拦住了她的声音,小心的左右看看,然后拉着夫人转身进了府,关上大门后才忽然叹了一声,轻声说道“夫人啊,为夫遇上大麻烦了,也不知是谁竟对我有此深仇大恨,我分明处处与人为善,从不与人结仇。”
冯夫人安慰道“身在官场,再小心也总难免有与人结怨的时候,我看小侯爷与安宁郡主都不是跋扈之人,应当不会为难我们。”
冯大人眉开眼笑,那张俊俏的脸也仿佛在发光,满口称赞道“还是夫人通透,真不愧是为夫的贤内助。”
夫人被他夸得红了脸,含羞嗔了他一眼,相貌寻常却也分外动人。
冯大人扶着夫人一起进了内院,在不被注意到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微滞,眉头不自觉的紧锁。
哪里有这么简单呢
即便小侯爷和安宁郡主暂时放过了他,可若是不能把背后的那个人挖出来,他真是连睡觉都无法安生
不过这位安宁郡主倒是有些出人意料,行事虽不太守礼,但意外的并不会让人觉得讨厌呢。而且,皇上竟当真把她推到了人前,由着她牵扯进他和世家的争斗之中,也不知是不在意这个外甥女,还是对她过于信任。
另一边,离开冯府的云萝也正在打听这位冯大人。
“之前哥哥一听到钱传荣的话就把冯大人的家境说得清清楚楚,可是这位冯大人有什么特别之处”
一个吏部郎中,放在权贵满地的京城实在不起眼,卫漓却能在第一时间就把此人想起,且连他的小女儿去年十一月过的周岁都记得清清楚楚,显然就有些独到之处。
卫漓组织了下语言,说道“他名为冯谦和,蜀中人士,是泰康八年的榜眼,原本应该入翰林院任职,却因为得罪权贵被发放到郴州下属的济源县任知县,六年知县,他修桥铺路,又修建沟渠从几百里外的湛河引水穿过整个济源县,据说济源县的百姓如今仍有许多在家中供奉着他的长生碑。”
“三年前,他任职期满被召回京城,入户部任郎中,后又被调任到吏部,却始终平平淡淡,反倒没有了在地方上的果敢和成绩。”
云萝的注意力留在了第一句话上,“他因何得罪权贵得罪的又是哪个权贵”
小侯爷纠结了下,说道“究竟如何我当时年纪尚幼也不甚清楚,只是据传言所说,他当年高中榜眼后被老吴国公看中想要招为女婿,却被他以家中已有贤妻,不可无故休弃为由拒绝了。据说,老吴国公很不高兴,他老人家也无需刻意做什么,只要稍稍表现出那么一点意思,下面自有会看眼色的人给冯谦和使绊子把他排挤出翰林院。”
“吴国公甄家”云萝估摸了下那位冯大人的年纪,忽然脸色古怪,“甄贵妃可有与她年纪相仿的姐妹”
卫漓的嘴角一抽,妹妹的关注点似乎有点与众不同。
可是对上她充满期待的双眼,他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唯有如实相告,“老吴国公有两个女儿,甄贵妃行二,她面前还有一位姐姐,但是个庶出,且比她年长近十岁,几年前就病逝了。”
不管死不死,反正那位都不会是老吴国公想要许配给冯谦和的。
云萝默然许久,忽然一本正经的说道“因为在宫外嫁不出去了,所以就把人送进了宫里给舅舅当贵妃”
卫小侯爷顿时被这话中的内容给惊住了,可细一想想,竟觉得好有道理是怎么回事
连忙将这不应该出现的想法甩出脑海,挖空心思的想要替舅舅找个合适的理由,最终说“其实老吴国公还算明事理,可惜他老人家死得早,他长子承爵之后才动了送妹妹进宫的念头。”
“这位冯大人平时的为人如何有什么常来常往的好友或仇敌吗”
听了一耳朵的八卦,云萝先让人把冯家那个赵婆子的尸体带去义庄存放,而她自己则带着人回到了长公主府。
公主娘早已等候多时,备好了沐浴的热水,让云萝泡个澡先去去晦气,然后才舒舒服服的坐在榻边,由她亲手给她擦头发。
等头发擦干烘干,该说的话也都说得差不多了,又有洗漱干净换了身居家常服的卫漓过来陪母亲和妹妹,气氛逐渐放松,仿佛庄子上被烧了十亩地玉米的事情不曾发生过。
不过在夜幕降临后告辞母亲的时候跟卫漓提了个小小的要求希望兄长不要再插手此事的后续,由她自己来处置。
卫漓犹豫了下,答应了,长公主也没表示反对,只是转头就往云萝的身边又拨了一队侍卫。
夜深人静时,汀香院内悄然进入了一个人影,然后在云萝卧房的窗外响起了有节奏的轻击声。
云萝并没有睡,而是合衣躺在榻上闭目养神,听到声音后当即就坐了起来,侧身将窗户打开。
夜色撩人,景玥却觉得盘坐在窗内的小姑娘比夜色更撩人。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他看着窗内青丝披散,藕色小袄被勾勒出玲珑弧度的云萝,忽然发现他等待多年的小姑娘其实已经长大了。
云萝察觉到他的神情似有异样,不由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再抬头问道“你在看什么”
景玥默默的移开了视线,耳根有些发烫。
不敢说,说了会被打死的吧
他迅速压下心里头的异样,再转眸看向她时,表情也变得特别正经,问道“这个时辰了,怎么还没睡”
云萝想也不想的就说道“等你。”
景玥顿时心头一热,即便明知道她说的跟他想的并不是同一个意思,却还是忍不住的暗搓搓窃喜。
嘴角轻勾,双眼也更亮了几分,轻声说道“下次就不必等我了,你只管歇下,乱了作息当心明日头疼。又不是多要紧的事情,敲窗若不应的话,我会把纸条从缝隙中塞进来的。”
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了一张折叠的纸递给她,继续说道“那人倒是狡猾,从冯府翻墙出来之后,即便没发现有人跟在身后也在城里绕了好几个圈,我一直暗中跟随,最后见他进了吴国公府。”
云萝将纸条打开,一眼扫过便知跟他现在说的是同一个意思,不由喃喃自语道“还真跟甄贵妃有关。”
“甄贵妃”
“嗯,我听说那位冯大人自升官到京城之后虽没有做出什么成绩,但也性子平和不与人结仇,看似温雅有礼,实则油滑至极。而目前所知,与他有仇怨,还能把手伸到皇庄里来的只有当年曾被他拒婚的吴国公府。”顿了下,又有些困惑的说道,“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想要结亲却被人拒绝也不是多稀奇的事情,当年冯大人被排挤出翰林院也算是让他们出了一口气,甄家何至于记恨到现在难道甄贵妃到现在还惦记着他”
她仿佛看到了她舅舅头顶上的青青草原。
景玥愣了下,忽而失笑道“不过是觉得一个寒门学子也敢拒绝国公府的嫡小姐,实在是不识好歹,也让甄家的面上挂不住。如果拒婚的是与他们同等地位的人家,却不过是一笑置之的小事而已。”
一家有女千家求,家有好儿郎也是一样的会被许多人家和姑娘惦记,总要选一个并拒绝大多数,若是每拒绝一家就是结一家的仇,那天下都要乱套了。
而甄家之所以记恨冯谦和,未必是因为甄贵妃爱而不得、由爱生恨,更大可能是他们自以为尊贵,却没想到在冯谦和这个寒门出身的新晋榜眼眼里,公府千金竟还比不得他在乡下娶的媳妇金贵,因而失了脸面,怀恨在心。
又逢朝云萝的玉米伸手,此事他们当然不能亲自出面,总要拉出个替罪羊,于是就把始终横亘在心里的冯谦和给算计了进去。
云萝也觉得大概如此。
将手中的纸条凑到灯火上点燃烧成了灰烬,她转头问景玥,“那个人能抓到吗”
“你若想要,随时都把人抓来。”
“那我明天一早就要人。”
景玥神色一动,“你明日要去吴国公府”
云萝也不隐瞒他,并把他尚未说出口的话也一块儿拒绝了,“嗯,明天去拜访吴国公府,你的身份不方便,就别再跟着了。”
“”竟然被阿萝嫌弃了
云萝莫名觉得他看她的眼神有些委屈,不禁默然,然后伸手“啪”一声把窗户合上,并挂上了闩。
景玥的眸光骤然一暗,缓缓的伸手抚上心口。
不着急,前世一直到沉睡大漠,阿萝都没有动过凡心呢,她现在还小。
是的,她还小呢,还可以仗着年龄干许多大人不能干的事情。
次日一大早,昨晚说好的今天一早就要的那个人很及时的落到了云萝手里,也不知景玥对他做了什么,这个能面不改色的掐死赵婆子并将她伪装成悬梁自尽的青年,此时却神色惊惶的缩成了一团,被从无痕的手上交到云萝手里的时候,他看她的眼神简直像在看救世主。
这可怜的模样却丝毫引不起云萝对他的怜悯,也不管他为何一副精神遭受到巨大创伤的模样。
只要她想,她也能做到让人精神奔溃,甚至可以保证不动用任何的暴力手段。
今天,她连每天固定的练武时间都省略了,起来后就带着一大群侍卫和一个杀人凶手急匆匆的出门,并及时在吴国公上衙门办公之前把他堵在了府门内。
吴国公已年近不惑,但大概保养得不错更兼勤加锻炼,看上去还很年轻,且身材魁梧,一身多年身居高位养出来的威严气势。
如往常一样,他穿戴好官服正预备要出门,却在门口被云萝带着人堵了回来。
目光从云萝身后的侍卫们身上扫过,他目光一闪,神情却不见丝毫恼怒,还拱手客气的与云萝说道“安宁郡主这一大早的就带着人上门来,不知有何贵干”
云萝却不是来跟他寒暄的,直接就质问道“国公爷为何要指使人烧我的庄子,毁我的玉米”
吴国公一愣,诧异道“郡主何出此言无缘无故的我去烧你的庄子做什么”
“有缘故,你就要来烧我的庄子”
吴国公忽然笑了一声,看着她的眼神就是看胡闹不懂事的小孩儿的眼神,“郡主言重了,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的,我非得去烧你庄子咱们这样的人家,就算真被烧了一个庄子又算得了什么不伤筋也不动骨,若是有龃龉,还不如直接打一顿来得更痛快呢。”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有理的,就算拿出证据他也可以不承认,然后继续扯皮,直到一方扯不过另一方。
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就算杀人放火,只要权势足够,也都能一手压下来。
所以云萝并不喜欢这样的行事,她也没打算要跟吴国公扯皮辩论,比谁说不过谁。
她甚至不是来跟吴国公讲道理的。
此时天色已亮,早起的百姓看到这边这么热闹,也渐渐的围过来看热闹了。
云萝就在这个时候把刚到手上的凶手推了出去,指着他说道“这个人,国公爷肯定会说不认识,不是你府中人,但一个大活人在世上总有别人认识,知道他的来历。这个人昨天潜入吏部郎中冯大人家掐死了他家守后门的婆子,翻墙而出在城里绕了几圈后进入你吴国公府。”
两句话说出口,围观的百姓就已经起了一阵骚动,吴国公脸色微变,却仍镇定。
云萝继续说道“而在大概一个半月前,有人算计了我庄子上的奴才,唆使他放火烧玉米地。那两人主动告知说他们是吏部冯郎中家的公子和小姐,还被我家奴才看到他们进了冯大人府上的后门,给他们开门的就是昨日被此人掐死的赵婆子”
人群的议论声更大了,吴国公也紧紧的皱起了眉头,说道“不知我家在何处得罪了郡主,去年在宫里因为一点小事就鞭笞了贵妃娘娘,如今更是把这莫须有的罪名硬按到我吴国公府。”
“甄贵妃是因为她自己犯了宫柜才会被罚,与我有何干系倒是我要问问国公爷,我与你家有何怨仇你可知前天的一场火烧坏了十亩地的玉米,再有一个月,它们原本是要被运送到铺子里卖给需要种子的百姓的,十亩地至少能供应一千五百户百姓。”
“一派胡言我念郡主年少,多有忍让,但郡主也莫要以为仅凭你的一面之词就能定我吴国公府的罪”
云萝眼睑一撩,“玉米虽珍贵,但终归也只是些粗粮而已,谁敢因为几千斤尚未收获的粗粮就来定国公爷的罪但国公爷也不必矢口否认,显得本郡主好像多无理取闹似的。明明是你不想让老百姓得到玉米种子,才来坏我的庄子”
“安宁郡主”吴国公忽然打断她的话,“无凭无据你休要信口雌黄,坏我甄家名声”
云萝木着小脸“呵”了一声,“我还没说你家因为当年冯大人拒绝休妻再娶你家小姐,你们就一直怀恨在心,刻意打压他呢”
“轰”的一下,围观的群众忽然就炸了。
吴国公脸色铁青,指着云萝怒道“安宁郡主,你这是无理取闹,胡搅蛮缠”
云萝“锃”的一下拔出了刀,面无表情的说道“谁跟你讲道理我今天是来找你算账的你烧我庄子,毁我玉米,我没进宫去找我舅舅告状就已经很给你留面子了,你可别得寸进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