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天气渐暖,越来越多的消息从前线传回了京城,满城学子、全城百姓都在激烈的谈论此事,大彧月报更是用大篇幅的版面大肆报道,用词激昂,极具挑动人心。
长安轶闻上则增添了许多褒奖之事,某人某日在街上掉了一个钱袋子,本以为找不回了,却没想到几天后有人找上门,将他丢失的钱袋送了回来;某某坊某条街巷上的某户人家,兄长在几年前病亡,嫂嫂扔下五岁小儿改嫁,他们就把侄儿接到自己家中,悉心教养、视如己出,三年前,当年的五岁小儿高中进士,为婶娘请封诰敕
所有的报道似乎都在说长安城是一个路不拾遗、安居乐业的太平之地、繁华都城,街上的车水马龙,路旁的商铺林立,白天的联袂成荫,夜晚的灯火如昼,只是看着听着,就让人觉得这简直是人间仙境,让人心向往之。
这些报纸大部分都被仔细包裹,暂时封印,只等战事结束就要送去西北。
此时送去的,是朝廷对边城的支持,无数的粮草兵马,对士兵的抚恤,对受战争牵连的百姓的安抚慰问,以及对西夷贼子的抨击,挑起了所有大彧百姓的满腔热血。
据说,瑞王爷领着四十万大军再次进攻西夷,一路势如破竹,打得西夷大军节节败退;据说,西夷的赫木将军被瑞王一箭射落马下,至今生死未卜;据说,西夷的三王子被大彧生擒了
这些都是事实,而同样的,大彧军营里伤兵遍地,许多士兵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了伤后的感染,还有人自觉往后人生无望,选择自杀,也都是事实。
云萝听说此事后,在房里想了一夜,第二天就去找公主娘了。
“你要去西北”长公主瞬间从软榻上坐直了身,面露惊愕,然后断然拒绝,“不行”
然而云萝既已经开口,便是想清楚后做了决定,岂会因为他人的阻拦而改变主意况且,她也早就准备好了迎接长辈的反对,连劝说的话都想好了。
“您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也会带上随行的侍卫,不往最危险的地方走。”
长公主冷笑一声,“战场之上,区区几十几百的侍卫能顶什么用胆子小一些的,怕是当场就要被那里的杀气吓到腿软,又如何还能拿起刀剑护卫你周全”
“所以我得带他们去见识见识,从战场上历练一遭,往后也能更好的护卫我安全,免得以后遇上危险就胆怯,还要我保护他们。”
说得好有道理,长公主差点就要相信了。
但终究还是不相信的,更说服不了她,想到自己白白嫩嫩的宝贝女儿要跑到战场上去经历风吹日晒、刀枪剑戟,她就心口发堵。
“我不许”她捂着胸口说,“你在庄子上折腾庄稼,开办报馆涉足朝政,甚至跟你舅舅狼狈为奸要去做那或许名传千古、或者臭名昭著的事情,我都能由着你,但你要深涉险境,跑到战场军营中去胡闹,我是绝不能答应的。”
似乎觉得自己的话太严厉了些,她表情稍缓,苦口婆心的说道“浅儿,你在京城也有那么多的事情可做,何必要跑到西北去涉险你之前在报纸上写的那几篇文章就极好,让所有的百姓都与我们同仇敌忾,激起他们的血性,想要从戎报国的儿郎都比往年多了不少。”
满篇白话,读之却十分的激荡昂扬,读书人能看懂,普通百姓也能听懂,长公主看了都忍不住心血翻涌,恨不能披甲上阵与跟西夷拼杀一场,在报馆谋生的那些残兵们,如今越发的将云萝捧在手心上,看她的眼神都是闪闪发光的。
可惜这些云萝都不在意,她做那些的时候也从没有想要让谁崇拜敬佩她,她只是想那么做。
就如同长公主听不进劝,长公主说的话同样也劝不动云萝,她侧首凝神,格外认真的说道“这些事情都不是多困难的事,随便拉个人都能做,并不耽误什么。我就想去战场上看看,走过一遭,我说不定还能写出更激昂的文章呢。”
长公主气得眼发昏,手指轻颤、蠢蠢欲动,想要狠狠的拧她耳朵。
她是想她写出更多好文章吗她稀罕一篇好文章吗身为郡主,她家浅儿哪怕不学无术、大字不识,又有什么要紧
带着丫鬟去逛街买买买不好吗跟小姐妹弹琴论诗插花,凑在一起暗戳戳的说些小话不美吗找看不顺眼的别家小娘子去显摆衣裳首饰、身世背景不香吗
便是纵马跋扈、惹是生非,长公主表示,她也都能给闺女兜住了
可她先是摆弄粮食,民生之大事,再开报馆挑动了无数官员的心弦,之前才刚悄默默的意图把手伸到西夷,现在又想跑到边关战场上去了
越想越气,长公主终于忍不住的伸手抓住了她的耳朵,把云萝一下子就拉到了面前,气冲冲的说道“京城里的事情还不够你摆弄的吗你要交给别人去做,你想交给谁什么事你都只开个头,然后甩手交给别人,然后去折腾更大的事情你能不能安分些,有个大家闺秀,千金贵女的正常样子”
正在最后检查行囊,过两日就要离京赴任的卫漓听闻消息后急匆匆赶来,一来就看见了母亲拧着妹妹耳朵训斥的模样,不由一惊,连行礼都忘了,飞快的进来先把妹妹的耳朵解救出来,然后对长公主说“母亲息怒,妹妹若是哪里做得不妥,您说她便是了,怎能动手”
长公主冲他冷笑了一声,然后忽然一扶额,软软的倒进了身后的软枕里,唉声叹气的说道“孩子大了,就有了自己的主意,哪里还能听进为娘的话胡作非为的,我想教训一顿都不行,还要反受儿子的训斥。”
卫漓神情无奈,“母亲这说的是什么话儿子何曾敢训斥您”
长公主不理,还侧转了个身,气呼呼的说道“罢了,总归你们兄妹俩才是最亲的,便是当爹当娘,也只各占了你们身上的一半血脉,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云萝揉着被拧的耳朵,嘴角轻抽,然后默默的看向了兄长。
卫小侯爷扶额,他也不擅安慰人啊。
但既然是妹妹有所求,他自是再为难也要上的,想了想便说道“母亲一直对妹妹疼爱有加,今日怎么动起手来了弄疼弄伤了,到时候心疼的不还是您自己”
长公主背对着他们动也不动,只气冲冲的吐出一句“你自己问她”
对上兄长投过来的目光,云萝斟酌了下用词,说道“我听说西北战况激烈,伤兵营中哀嚎遍地,许多士兵好不容易从战场上挣下命来,却死于伤势过重和感染,我想去看看。”
卫漓忽然就沉默了。
长公主此时转回身来,冲儿子冷笑一声,又对云萝说“你的胆子真是越发大了,你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仗着一身力气和武艺就以为哪里都去得了边关军营那是什么地方你又经历过多少生死大事怕是还没靠近,就先要被吓破胆了。”
云萝放下手,说“娘,我并不怕那些。”
“你怎么会不怕那些是人都会害怕的。你从小长在乡下,之后也不曾经历过凶险,战场上的凶恶是你不能想象的。”
“可我确实不怕。”云萝想了下,说,“您忘了三年前去城外接应玉米种子的事吗我可杀了不少人。”
长公主一惊一呆,霍的转头看向了儿子。
卫漓也是一愣,看着云萝的眼神逐渐带上了几分惊疑。
他当时竟一点都没有觉得疑惑,此时再次提及才察觉异常,自小在乡下那样淳朴的环境下长大的妹妹,她是怎么能够在砍人的时候还面不改色
心里窜起一股凉气,他忽然伸手抓住了云萝的肩,皱眉问道“你怎么会难道是我们疏忽,未曾查到你在白水村经历了凶险之事”
不都是些家长里短的小事吗
云萝目光一飘,一本正经的说道“我从小就不怕血腥,小时候第一次宰杀活兔子时没有害怕,后来在山上遇到景玥被人追杀,他杀了满地的刺客,鲜血飞溅的,我也没觉得害怕,只是担心被他发现可能会被灭口。”
“还有此事”卫漓脸色难看,咬牙问道,“所以你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山上他当时发现了你,是不是还对你动手了”
云萝沉默了一下,感觉兄长的重点好像抓得有点不对。
难道不是应该惊奇她天生不怕血腥杀戮吗
她轻轻的“嗯”了一声,看到兄长越发难看的脸色,不由替景玥多解释了一句,“但他并没有伤到我。他突然晕倒在地,还是我把他拖到山洞里给他包扎疗伤的。”
“你还把他拖进山洞包扎疗伤若他中途醒来,岂不是又要对你动手”卫小侯爷心气儿不顺,冷着脸说道,“就该把他扔在山上让野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