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2、
廿廿心下有些沉坠。
三年七千万的耗费,对于朝廷来说是巨大的支出,若长此以往,朝廷将不堪重负。
可是关键是,便是如此靡费,而且已经用兵三年,却还未彻底剿灭,足见军中奢靡之风已盛。上行下效,甚至有故意拖着不打完这场仗,而以此来获得朝廷银钱的。
八旗兵丁每月所收的银钱,分“坐粮”和“行粮”两种。所谓“坐粮”就是每月基本的收入,而“行粮”是当披甲上阵时候的收入。
自然,行粮多于坐粮,故此这仗多拖一天不打完,官兵们便多得一日的行粮去。
军中这奢靡之风的由来,皇上在谕旨里是归咎于和珅。
和珅作为首辅大臣,自然是难辞其咎,况且他兄弟和琳曾经先管西南军营的钱粮,后来更是接替了福康安为统帅,故此将军中奢靡之风算在和珅兄弟头上没错。
但是若当真要追根溯源,作为西南用兵最初的统帅,福康安怕是也难辞其咎。
况且朝野内外都知道,无论是福康安的父亲傅恒,还是福康安本人,都是极爱排场的人。
廿廿忍不住叹了口气。
再翻下头,廿廿的目光停留在了皇上又一道关于宗室子弟的谕旨上。
因为皇上这些年与宗室之间隐隐约约的不睦关系,故此廿廿也极为关注皇上这边关于宗室子弟的动作。
原本宗室子弟也可参加科举考试,凭此获得官职,但是在乾隆朝时,被乾隆爷给下旨停止了。乾隆爷的意思,是不希望宗室子弟只知念书,而忘了祖宗弓马骑射的传统。
这一回,皇上是下旨准许宗室子弟重新参加科举考试。只是在考书本知识之前,要先进行马上射箭的考试,合格了的才准入考场参加书本知识的考试。这样既能让宗室子弟不忘祖宗传统,又能获得参加科举考试的资格。
宗室子弟不是人人都有封爵的机会,便是生在皇家,有尊贵的爱新觉罗氏,可是家中的爵位和世职却也都是有限的,便有多数子弟不能承袭爵位和世职。
这部分宗室子弟还可参加“考封”,也是以考试来作为获得朝廷授予官爵的机会。
但是这些终究还都是少数人的机会,还有更多的宗室子弟,尤其是已经在远支的闲散宗室们,没有爵位世职,若也没有官职的话,只会坐吃山空。
甚至便在乾隆朝,京城赈灾施粥的所在,就已经出现了黄带子宗室子弟都是没有官职、坐吃山空了的闲散宗室子弟。
这部分宗室子弟既想维持高贵的身份,便需要通过途径来获得官职,参加科举成为大多数闲散宗室子弟的唯一谋官之路。
廿廿轻轻舒了口气。
皇上此举,对于宗室子弟来说,自然是个好消息。但凡还肯好学上进的,都还是有机会入朝为官的。
只是廿廿也瞧出来,皇上并不想因为宗室子弟是爱新觉罗氏的血脉,就给他们打开方便之门所以并不与从前似的,准宗室子弟不参加乡试而直接参加会试;这一回重新准宗室子弟参加科举,却要他们与普通学生一样,从乡试开始,一路考上来。
皇上的用心良苦,是希望宗室子弟们勤学上进,可是廿廿还是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她家从前是清贫过的,故此她也是见过宫外的闲散宗室子弟都是什么样儿。要他们跟普通百姓一样十年寒窗,那怕是真跟要了他们的命似的。
自然这天下也是不乏有志气的宗室子弟的,可是总归凤毛麟角啊。
廿廿眼前的这些事,桩桩件件都比后宫里女人们的争斗更要紧,故此便是星楣说莹嫔的那事儿,廿廿也并未放在心上。
若她还是嫔妃,她的天地和眼界便只有东西六宫那么大点儿,那她也唯有跟她们一样儿,一心只想着争宠之事。
可是她现在是中宫,是未来的皇后,是大清国母她便不能再局限在那点子小方格子里。她得站得更高些,想得更多些。
这世上的皇后,都不应该“争宠”的。
既不必“争”,因她是这天下的女主人;想要的更不是“宠”,一个皇后若只有皇上的宠,那是绝对不够的,更是这个皇后当得失败。
争宠是留给嫔妃们的、排遣寂寞的戏码。
故此廿廿静静地看完所有的“宫门书”,将它交给星桂去小心地按日期封入书格子,这才静静抬眸迎上星楣不解的目光。
“如今皇上独理朝政,前朝后宫都为之气象一新,偏后宫嫔位以上,唯有我与諴妃、莹嫔三人,诸多高位空悬,这便免不得总叫人惦记着。”
“况我们几个都是皇上潜邸旧人,都是上皇他老人家恩赐给皇上的,叫人觉着这样选来的人,总未必是皇上自己可心的。而如今这些贵人,才是皇上登基之后亲选来的,这便总叫人觉着,皇上真正心仪之人,是在她们当中。”
“后宫既有高位,又有皇上心上的位置,对于任何一个后宫女子来说,那都将是一条光明无比的前路故此,谁不想争一争呢”
星楣啐了一声,“呸,她们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沉”
廿廿却轻轻摇了摇头,“她们还都年轻,又初入宫廷,涉世未深。怀着这样的憧憬,也自无可厚非。况且在这宫廷里,也唯有怀着这样的憧憬,日子才能过得容易些啊。”
星楣咬了咬嘴唇,“主子的心变软了”
廿廿抬眸瞟了星楣一眼,“如今我为正宫,理应如此。皇上在前朝,能继续任用和珅从前党羽,既往不咎;我在后宫里,自然也应当以和为贵。”
星楣噘嘴道,“就算那些新人,年轻不懂事,倒也罢了。可是主子当真还要继续容忍那莹嫔么”
廿廿倒笑了,“我不光要忍,我还要抬举她呢”
时光如水,转眼就滑到了三月间。安贵人万般无奈之下,唯有将主意都寄托在堂姐安鸾身上。
因三月里有亲蚕礼,今年因内廷主位们都还穿孝,故此皇帝下旨,亲蚕礼不以嫔妃行礼,而是派王福晋来恭代行礼。
这便不免又在王福晋们中间儿引起一番小小的竞争。
若论各家王爷,自是以皇上的兄弟为最贵重,那行礼的王福晋就该是仪亲王家、成亲王家、庆郡王家三家的福晋排在最先。
其余王福晋便不能主祭,也要跟从行礼,这便连日来进宫排演仪礼。
安贵人趁机,时常召安鸾到她宫里来说话儿。
安鸾这些日子心下也不得劲儿,来到景仁宫便忍不住抱怨,“仪亲王不过是才进封的亲王,若论位在亲王的日子长短,那自是比不过我们家王爷。老十七家,一来是弟弟,二来不过刚刚进封了郡王便怎么都该由我们成亲王府出人去行亲蚕礼才对。”
安贵人瞧着堂姐,心下也是叹息。
若论王爷的地位,那自是仪亲王家和庆郡王家都比不上的。可是呢,可惜呀成亲王福晋早已亡故了如今便是府里还有四位侧福晋呢,可终究还是有个“侧”字啊。
安鸾见妹子没吱声,心下便更是不高兴,忍不住道,“那八福晋,虽说现如今是亲王嫡福晋,可她是半个江南汉女更何况,还是个庶出的”
“至于十七福晋么”十七福晋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安鸾对人家的家世挑不出什么来,“可是她这两年不是身子都不好么,总是病病殃殃的。哪儿能叫个病秧子去行亲蚕礼啊”
那除了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格格之外,最尊贵的自然是她这位苏完瓜尔佳氏信勇公府的格格了。只是可惜她还是侧福晋。
安鸾有些咬牙,深恼这些年了王爷都不肯为她请封福晋
凭她的家世,扶正为亲王嫡福晋,是完全应当应分的。可是不管她平素如何讨好王爷,王爷就是不肯吐这个口儿,不过各种敷衍她罢了。
安鸾凝视着安贵人,“你在后宫里也是为难,是不是我真的不明白了,明明勋臣之中,咱们家与钮祜禄氏弘毅公家并列,为最尊贵的两家。可是咱们家的女子,怎么偏偏就总是被她们钮祜禄氏压着去”
安贵人叹息一声,轻轻点头,“我找姐姐来,想说的便也是此事。莹嫔那边儿暗示说,如今皇上住在咸福宫,倒是我们的机会。若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去抢先得了宠,那日后自是无人能比。”
安鸾眯了眯眼,“莹嫔这意思倒是没错儿。”
安贵人急得眼圈儿有些发红,“可是小妹刚进宫不久,门路尚且不通,又不敢窥知圣意,就怕稍有行差踏错反倒毁了自己去。”
“可是莹嫔那边儿她不过是内务府的包衣,凭咱们家,我又不甘心求到她门口去。”
安鸾忖了忖,倒笑了,“妹妹你如是想,没错儿,那自是咱们母家该有的体面。凭这些年旁观着,那莹嫔也不是个消停的主儿。她如此挑唆你们,又何尝不是想将你们化为她所用的意思。”
“咱们家啊,便怎么也不能给一个包衣女子当使唤去。”
安鸾目光轻转,“不过话又说回来,便是不借助她,难道你就不敢自己直接走到皇上面前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