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5、
廿廿就算自己还在傻着,还没寻思过味儿来呢;就算御医那永泰也忌讳着日子尚短,脉象还没定下来,这便还不敢太早说出口。
可是当銮驾回京途中,特地去了汤山行宫的时候儿,她自己也有些“觉景儿”了。
缘故自然是出在这汤山行宫的汤泉上啊。
汤山行宫一向被皇家视作疗养之所,都是身子有些不得劲儿的才要特地到汤山行宫来泡泡汤泉来。
尤其是后宫里的女人们,因女子身子属寒,需要用这样泡汤泉的方式来发散,故此这儿就更成了大清各代女主们的疗养胜地了。
当年孝庄文皇后在年岁高了之后,便曾多次来汤山行宫,且多日停留;先帝爷在的时候儿,那位不废而废的皇后辉发那拉氏也到这儿来疗养过。
康熙爷当年曾有诗云“汤泉泉水沸且清,仙源遥自丹砂生,沐日浴月泛灵液,微波细浪流踪峥。”
乾隆年间更是扩建过汤山行宫,称原行宫为前宫,向北扩展建成一座清幽的园林,称为后宫。前宫为皇帝处理政务之处,后宫建澡雪堂、漱琼室、飞凤亭、汇泽阁、开襟楼等,让此地更合适皇上和后宫能停留多日,且不耽误国事的疗养之地。
廿廿原本之前身子里就可能有寒症的病根儿,故此皇上才要特地带她来汤山行宫,原本想的也是叫她在此处多泡两天汤泉,将身子里的寒气儿好好驱驱。
结果汤山行宫来都来了,正准备下水呢,那永泰却死活都不肯叫廿廿去。
廿廿都纳闷儿了,问他,他也不肯说。就一副拧劲儿,反正就是拦着,不让廿廿下水去。
廿廿无奈,叫关起门儿来,低声跟那永泰嘀咕,“你知道这是皇上对我的一片心意吧你知道,这是圣驾回京途中,特地拐个弯儿过来的吧”
那永泰使劲儿点头。
廿廿直叹气,“你说我来都来了,你怎么就偏不让我下水呢你也说我身子里是有寒气的,不是么”
那永泰自然还点头,嗫嚅着说,“不过皇后主子身子里的寒症,这会子已经不碍事了。”
女子之症,当然是最怕那寒气郁在肚腹子宫之处,那便影响了坐胎去可是这会子,这不是不影响了嘛。
廿廿摆摆袖子,盯着那永泰,都有些词穷了,“那你的意思是,我的寒气不碍事了,就不用泡汤泉了的意思可是女子体质原本就偏寒,就算身子里没什么寒症的病根儿,那泡泡汤泉对身子也是好的不是”
那永泰想想,便也点头,“大致可说如此。”
廿廿这才越发觉着不对劲儿了,一分袖子便弓腰向那永泰望过去,“那你怎么还拦着我啊”
那永泰一见廿廿弓腰,压着肚子了,这便急了,“皇后主子,请坐直了、坐稳当了”
那边厢月桂也冲过来了,一把就扶住了廿廿的手肘去,将她给扶起身来。
廿廿自己个儿便也怔了。
廿廿自己个儿毕竟也曾诞育过两个孩子去了,瞧那永泰和月桂这架势,她心下若再什么都不觉景儿,那真的才是傻透腔了呢。
她傻傻望着那永泰,再望着月桂。
那永泰还是谨慎,不敢对上她的眼睛,赶紧深深垂下头去。
月桂呢,也只是抿嘴笑,却也不肯张嘴。
廿廿强扮冷静,便也只是下意识地抽了抽鼻子,然后摊开手掌,掌心向下,护在肚子上。
她这微小的动作,果然引来了那永泰和月桂两人都一颗心落在地上的神情去,廿廿心下便更坐实了。
她再抽一下儿鼻子,眼前就模糊了。
她这眼前的模糊,自然不是难过;甚至也算不上太大的惊喜因为她已经有了绵恺啊,每一个孩子对她来说,都是同样珍贵的。
她就是,觉着缘分的奇妙她与孝仪纯皇后的缘分。
如今回想从前种种,她越发明白,她之所以能以钮祜禄氏弘毅公家最没名望的六房之女的身份,被选入宫,成为十公主的侍读;再到之后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都是她与孝仪纯皇后之间的缘分在推动着。
而今,皇上刚在孝仪纯皇后神位前与她说完那笑话儿,说叫她再给孝仪纯皇后老人家生个大胖孙子来弥补算错数儿的过失,结果她真的就在这个时候儿感觉到了眼前的这动静
她的一切的一切,冥冥之中,竟都是与那位老人家牵系在一起的尽管,她从未见过那位老人家,她出生的时候儿老人家已经仙逝而去了。
要不说缘分就是一根奇妙的、无形的线呢。有缘的人啊,就算生死相隔,却也都能被这根线系住,将两人的命运给拴到一起来,叫人总有福至心灵、冥冥注定的奇妙感觉。
她平静下来,便也静静地微笑,望着那永泰,“那我,现下能告诉皇上么”
那永泰依旧卖关子,“哦,这个么”
廿廿便也明白了,轻笑一声,“好好好,我不连累你。我便再忍忍就是。”
那永泰总算一块石头落了地,却又赶紧再嘱咐一遍“皇后主子万万不能泡汤泉”
廿廿无奈地笑,“好好好,我记住啦我今晚儿就跟皇上说,咱们不必在这汤山行宫里停留了,明儿就起驾回宫就是。”
“还有”那永泰忽地抬头,却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去。
廿廿心下微微一晃,便也不是不明白那永泰还有什么该嘱咐、却不好意思直接说出口的了。
她轻轻咳嗽了声儿,便也道,“我都明白了。我会凡事都小心着”
宫里的事儿啊,能瞒得过天下,但是瞒不过太医们去。毕竟皇家的子嗣们,都攥在太医们的手里呢。故此从先帝爷的孝期满了之后,皇上就只与廿廿一人在一起的这么长的日子,那永泰心下是多少有数儿的。
这毕竟是宫里,是关系到国祚的皇嗣绵延,故此按说历朝历代都是在国孝期满了之后,后宫里都会迎来一个皇帝诞生的高峰期,颇有些久旱逢甘霖的意思。
可是这规矩到了嘉庆爷这儿,就变了。从嘉庆六年国孝期满,到如今都三年了,这后宫里却也没见任何一位内廷主位有喜了。
甚至于,这后宫里除了进了些贵人之外,都不见有晋位的。勉强有一位淳嫔的位分挪动了,可是淳嫔却也是压根儿没动静的,这便很难叫人将淳嫔的晋位与圣眷给联系到一起来。
故此那永泰就是担心,皇后主子这时隔十年了,才好容易又有了喜信儿,可是这个时候儿毕竟还不合适跟皇上奏明呢,那如果这会子皇后娘娘再与皇上在一块儿去皇上再在不知情的前提下,不小心了什么的,那可就糟了。
见皇后主子明白了他的意思,那永泰这便可松了口气儿,赶紧退下了。
当晚皇上批完了奏折,却迟迟等不来廿廿。
都来了汤山行宫了,天子也是难得能泡泡汤泉,松泛松泛筋骨的。可是往常若是他只为了自己,是绝不肯来这汤山行宫的他不容自己有半点的松懈去。
他今早上跟廿廿说好了的,晚上等忙完了,一起去泡汤泉去。
可是约好的时辰都到了,廿廿却迟迟没见来。
九思在旁边儿瞧着,早就明白皇上盼望皇后娘娘的心思了,他这便笑道,“要不,奴才去请皇后主子去”
皇帝撅噘嘴,“不用。反正朕这儿还有这么多事儿没忙完呢,朕就等着皇后就是。皇后什么时候儿来,那朕就什么时候儿去泡汤泉就是。”
九思便也忍着乐,皇上这股子孩子气啊,也就是在皇后娘娘的事儿上才能又见着。
皇上心下这是憋着小情绪呢,因为皇后娘娘没在约好的时辰过来。
皇上没叫九思去请,九思也不能傻傻当木桩子呀,他便赶忙向跟前几个小太监使眼色。御前的自然都是机灵透尖儿的,这便立时鸟悄儿地贴着墙边儿就退出去报信儿去了。
廿廿得了信儿,便也是抿嘴笑。她能想到皇上现在的小模样。
她便也赶紧起身儿,月桂赶忙上前给扶住了,小心地朝前宫去。
廿廿不是故意迟来的,她是之前因了这事儿震动了一会子,之后又将心绪重新归拢了一番,这才误了时辰。
她之前在高兴之后,实则还是小心地将那永泰的犹豫,重新又回想了几回。
她是有过经验的母亲,她知道那永泰这会子还不肯明说,必定是她这胎还算不得坐稳当了呢,也就是月龄还不到,脉象还时稳时滑的。便是当太医的,也怕看走眼了,若是看错了,实际上是没有的,那往严重了说,有可能会被参奏成欺君大罪去。
那永泰也是为了她着想。毕竟报过这样假信儿的,便也会在嫔妃的名誉上落下一个巨大的污点去。就算她是皇后,皇上自然会对她深信不疑,可是那些宗室们呢
故此那永泰还是想等到一切都能稳定下来,才敢张这个嘴去。
这自然是那永泰的一层意思,此时的廿廿平静下来,却还是更多想了一层去。
她自己的身子,她多少有数儿。她原本年轻,身子的根基也不差,原本应该在绵恺之后,再为皇上添几个孩子的,不至于从绵恺到如今这个孩子,中间竟然隔了长长的十年去。
就算这当中有四年的多的国孝期去,但是毕竟额外还有更长的五年多,可是她都并未曾传出喜信儿来更何况这些年皇上更是都几乎只与她在一处啊。
故此她明白,她的身子骨儿应当是有些阻碍的。对于女子来说,这样妨碍生养的,多是寒气所致。
而身子寒的女子,有些即便有了胎,却也带不住的;就算再小心保养着,也不乏在临盆之前还掉了的
故此这时候那永泰的不肯明言,未必就没有这样的一层担心去。
想到这一层,廿廿原本的欢喜便也都被担忧给袭扰了上来。
故此如今摆在她面前的、最要紧的事儿,是要该如何千方百计地保住这个得来不易的孩子去。
她自己的身子骨儿已然是有妨碍的,一旦回了京,那就更免不得还有外人的算计。
华妃虽说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舒舒就算已然连门都难出,但是后宫里永远都不会是一潭静水,人心更是难控,故此她必须得打起所有的精神来面对才行。
前宫。
廿廿终于珊珊迟来,皇帝虽说等得有了些小着急,但是见了廿廿,还是高兴地站起身来,亲自走上前来握住廿廿的手。
“今儿在后宫里,都忙什么了,嗯”
廿廿抬眸望望皇帝,还是将那件事暂且都压下去。
她也是不想叫皇上空欢喜一场,更不希望皇上也生出如她一样的忧虑来。
廿廿便努力地笑笑,“皇上必定是等急了吧可是我却要让皇上失望了今儿,我身子不合适,不能去泡汤泉了。”
皇上的手便一紧,急忙将她摁着坐下,“你的身子怎么了,嗯可有什么不得劲儿的去传了太医没他们怎么说”
皇帝一直担心她上次在热河的病还没能根除了去。
廿廿忙含笑摇头,“皇上我没事的。我说的不合适,是与时节相关的,不是我自己的身子有什么病根儿”
廿廿顿了顿,让自己的心绪更平静些,才好说服皇上去,“是因为这会子都三月了啊,便是汤山的节气要更凉一些,可是毕竟已然是春天了。”
“这阳春三月,正是阳气上扬的时候儿,若这个时候儿泡汤泉呢,对于有些体质的人来说,非但不是疗养,反倒可能会引出旁的病症来。”
皇帝便也点头,“这说法儿倒是没错的。可是爷记着,你的身子本是寒的,那泡汤泉便是没事的。”
廿廿含笑点头,“本来我也以为是的呀,可是那永泰却还是建议说,叫我暂时别去了”
皇帝微微皱眉,“哦他这么说”
廿廿使劲点头,“他不仅这么说,他还十分坚持呢我今儿来晚了,就是与他掰扯此事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