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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宁约略愣了愣,随即含笑答道,“是,儿子回去就告诉她。”
绵宁从皇后寝宫出来,五州就瞧出来主子神色之间有点不对劲儿。
五州是太监,就算是二阿哥所儿里的首领太监,可是到了皇后宫里那也得靠边儿站,连皇后主子寝殿的台阶儿都上不去,只能在下头等着。
虽说皇后宫里的人对他也都客气,他的身份自然轮不上人家总管四喜来亲自陪着,不过那五魁却是从头陪到尾的。中间儿四喜总管还特地来瞧瞧他,给他送来一壶好茶。这礼数周到得,都已然叫他够受宠若惊的了。
可是这些好归好,却不顶什么用啊主子在里头遇见了什么事儿,说了什么话还是听了什么懿旨,他压根儿全都不知道啊
作为主子跟前伺候、出上差的奴才来说,管什么都不知道,两眼一抹黑,这才是最要死的啊
五州便赶紧坠在主子脚后跟儿上小心翼翼地问,“主子爷,您挨皇后主子的呲儿啦”
绵宁懊恼停步,也不说话,只是扭头狠狠瞪五州一眼。
五州吓得一趔趄,赶紧抽自己一嘴巴“奴才这张臭嘴皇后主子一向待主子如亲生,这么多年来皇后娘娘从没跟主子您红过脸儿去,怎么可能呲儿您呐”
绵宁却非但没有因为五州这句自责而高兴,反倒索性上步走回来,到了五州面前,抬脚就照他膝盖迎面骨踹了过去。
五州赶忙夸张地放片儿趴倒在地,故意摔了个狗啃屎的狼狈相儿,嘴上还得连连说,“奴才谢主子的赏。”
当太监的都明白,主子还肯上前给你一脚,那就是还能原谅你。
只是五州心下也还是得且划魂儿呢,他也不知道自己方才又是哪儿说错了呀。说皇后主子呲儿阿哥爷了不妥,那说皇后主子待阿哥爷如亲生,难道竟也不妥了么那他得说啥呀
这么多年相伴下来,虽然身份是主子和奴才,可是彼此却也是最多陪伴的人。绵宁看五州一眼,心下也是叹息。
五州终究是他的奴才,又如何会明白他的心
他是皇子,便是从小就前呼后拥,身边儿从来不缺少人可是,他此时难道不是茕茕一人的
他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赶紧起来吧。皇后娘娘也是你敢随便揣度的”
五州便赶紧“噼里啪啦”地爬起来。
绵宁也懒得看他故意做出来的狼狈相儿,自顾自转过头去,已然向前走去了。
五州赶紧拍拍身上的尘土,小步跑着撵上去。
及至又到了绵宁的脚后跟儿处,不等他再问,绵宁幽幽地叹口气,“是如贵人有了喜信儿,皇后娘娘却叫我回去也告诉福晋一声儿。我觉着有些不得劲儿。”
五州皱了皱眉头,心说“这又怎么了呢主子爷有什么不得劲儿的去”
他便小心道,“奴才觉着吧,自然是因为皇后娘娘跟如贵人、福晋都是一家人啊。如贵人有了喜信儿,福晋若是知道了,必定也是高兴的。皇后娘娘这便是想叫福晋也跟着乐呵乐呵呗。”
绵宁却默然无语。
五州知道自己这是给说岔劈了,便赶紧想辙往回拉。
“奴才忖着,皇后娘娘这说不定也是为了主子爷跟福晋主子的子息着想呢如贵人明摆着年纪比福晋还小,进宫比福晋还晚,可是这会子却都有喜了,皇后娘娘这是委婉地提醒福晋主子,也是时候儿在子息之事上多用用心,早些儿给主子爷诞下位皇长孙来呐”
绵宁听到这话儿,不由得愣了愣,抬眸望望头顶苍天,幽幽地叹息了一声儿。
就这么着,主奴两个人一前一后回到了撷芳殿中所,五州尽管猜出了一大串儿的可能,个个儿都是想讨绵宁欢喜的,可是绵宁却一点笑模样都没有,板着脸一直走进琉璃门去。
绵宁直接往后殿去,五州便也不敢跟着了,叹口气折回门外的太监值房,也坐在那发半天呆。
绵宁进内,直奔舒舒所居正房。
今儿是绵宁从热河回来,结果进门都没回后宅来,直接就在前院洗沐更衣之后,就直接奔里头去了。
舒舒有些失望,却也并不意外。她知道阿哥爷这是记着进里头给皇后请安呢。
在阿哥爷的眼里和心里,只有他小额娘,她和这院子里的女人啊,不过都是个摆设儿。占着地方儿罢了,给阿哥爷当障眼法儿用的。
这样一想来,原本还欢喜的心情,一下儿就沉下去了,越发万劫不复。
一想也是啊,她又高兴个什么劲儿呢阿哥爷就算随驾去了热河,却也还是圈着她,不叫她出屋啊他一回来,她的处境只怕更艰难,她又为了他回来高兴个什么
阿哥爷可真是先帝爷的嫡孙,当年先帝爷能将那不废而废的继后辉发那拉氏给圈起来,如今她们家阿哥爷就能将她这个皇子嫡福晋同样儿给圈起来可当真是,一脉相承
也是当年那堂堂的正宫皇后、一国之母都能如此,那她一个皇子福晋就更没什么了不起的尊贵之处了。有那样的先例,她们家这位爷,圈起人来当真是半点儿都不犹豫呐即便是这森森宫廷里,即便他是言行举止都怕给人留下把柄去的皇子,他却也还是毫不犹豫对她做出了这样的事
她,堂堂的皇子嫡福晋,如今竟然落到如此下场
倘若她阿玛还活着,她又怎么会这样或者退一万步说,若她姑姑十七福晋还或者,又或者说是她明安哥哥还活着
却可惜,那些都只是“如果”。她阿玛死了,她姑姑也死了,连她明安哥哥都死了她们十六房啊,如今竟然连一个主心骨儿都没有,再也没有人帮她撑起任何一点子的分量了。
可是就在舒舒这般自怨自艾之时,没成想阿哥爷回来了,就这么直接奔她的屋里来,撩起帘子就走了进来。
舒舒一颗刚坠到谷底去的心,重新又翻腾起来。便是方才那些深浓的恨意,都仿佛被一股子清风给吹散了一样,就好像她片刻之前未曾怨恨过他。
就好像这么多年来,她从未对他心生怨怼。
也唯有到了这一刻,她才猛然明白,原来在她的心里,他竟然是如此的重要。
“阿哥爷来啦我早听说阿哥爷回来,这便早备好了茶叶就候着阿哥爷呢。只是知道阿哥爷还要进内给娘娘们请安,不知道阿哥爷哪会子才回来,这才没叫沏上。”舒舒赶紧吩咐,“去,将我备好的茶叶沏上,酽酽儿的,给阿哥爷解解这一路舟车劳顿的燥气去。”
舒舒兴奋又紧张,两只手扭在一处,不自觉绕着绵宁走着,像是飞向灯火的蛾。
“不用了。”
她的热情却没换来绵宁的同等回响,绵宁只冷淡摆摆手,“不必了。我没什么燥气,也还不到喝酽茶的年纪都各自回原来的地儿候着去吧,不用都凑到眼前儿来。”
舒舒心下打鼓,小心翼翼抬眸凝视他的眼,“阿哥爷这是”
绵宁淡淡挑眸,“我有话要跟你说。”
“哦,好”她赶忙向门槛内的女子、门槛外候着的太监都摆了摆手,“你们都退下吧”
女子、太监鱼贯而出,舒舒满怀期待地凝着绵宁的眼睛,“阿哥爷,您想与我说什么”
绵宁先跨上紫檀脚踏去,借着那脚踏的高度,缓缓坐下。
坐下之后,又将衣袍抻平了,又用手掸了掸上头其实并不存在的灰尘。忙完了这些,他才缓缓抬起眼来,眼珠儿黑白分明,沉静若水地盯着舒舒去。
“先告诉你个信儿,叫你先乐乐。”
舒舒心下那股火便腾地更旺了,她赶忙凑上前来,使劲儿点头,“好啊阿哥爷您说,有什么高兴的事儿啦”
她虽然满心的期待,却着实有些不敢笑出来,因为隔着这么近的距离,她能瞧见阿哥爷的面上和眼底,实则并没有什么喜气儿去。
反倒有些她瞧不清楚、看不懂的神色去。
那仿佛是迷惘,又或者是彷徨
“如贵人有喜了。”就在舒舒的心思还如乱绪一般没捋清楚的时候儿,绵宁缓缓抬起头来,声音若轻若重地说。
“嗄”舒舒一时没回过神来,都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阿哥爷说什么”
绵宁眉尖微蹙,“我说,如贵人有喜了。”
舒舒心下便是一晃荡,可是面上却赶紧笑开,“啊当真么哎呀,那真是太好了”
绵宁盯着舒舒面上的笑意,眼中的雾气开始深浓了起来,“你果然很高兴。”
舒舒吓了一跳,有些不明所以地盯住绵宁的眼睛,“阿哥爷这是何意我难道,不该高兴么可是方才是阿哥爷说,要说个事儿叫我乐乐呀阿哥爷的意思,不就是说这件事儿对我来说,该是个喜事儿么”
舒舒有些懵了,这会子心下着急,竟然是完全听不懂阿哥爷的意思去了。
他说叫她乐乐,他又不愿意叫她笑
绵宁长长的指尖儿在炕桌上敲了敲,“我问你,如贵人有喜与你是不是有干系”
舒舒又傻了,“如贵人有喜,是跟汗阿玛有干系才对,怎地阿哥爷要问与我有没有干系去阿哥爷这是怎么了,今儿说的是哪门子的笑话儿啊”
绵宁“腾”地站起来,“就是喜欢在我面前揣着明白说糊涂,是不是我圈了你这些日子,你跟前的太监和女子死的死、撵的撵,你却还不知悔改,是不是”
舒舒呆住,膝盖一软,赶紧伸手扶住了炕沿儿,歪着身子挨着坐下。
“阿哥爷今儿说的话,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明白啊阿哥爷究竟是想叫我乐,还是想兴师问罪;是想继续寻个由头圈着我,还是干脆想让我死了一了百了阿哥爷不必再这般阴晴不定的,阿哥爷尽管给个明白话儿就是了”
她错了,她终究又是错了。
她这会子都不怪阿哥爷了,她怪她自己个儿
她要骂她自己个儿不长记性,骂她自己个儿还对阿哥爷存着幻想去
他怎么会对她改了性子他怎么可能去了热河一个月,回来就换了个人似的重又对她好起来
终究还是她自己个儿,白日做梦罢了。
她这般想明白了,一颗心反倒平静了下来。她抬眸,疲惫地盯着他笑,“阿哥爷不妨明说吧,阿哥爷这回又将什么罪名要加在我头上去我反正已经这样儿了,便也没什么受不起的去。”
绵宁眯眼盯着她,“如贵人有喜,可是你给出的主意”
舒舒终于笑了,虽然笑得凄然,可是心底下可算是明白阿哥爷的意思了。
阿哥爷这是,来向她兴师问罪来了
如贵人进宫三年,都没传出得宠的动静儿来,怎么偏跟着皇上去热河这一个月,就得宠有喜了阿哥爷这是觉着不对劲儿,这便想到她了
她笑得都有些停不住,“阿哥爷这是担心些什么呢便是如贵人有喜了,就算如贵人也能生下一个皇子来可是她毕竟只是贵人,便是因诞育皇嗣而晋位,也顶多是个嫔位。她诞下的皇子,地位怎么跟阿哥爷您相比啊您便是心下计较,这会子还是只跟三阿哥计较就够了,何必这么在乎如贵人这个孩子去”
绵宁眼中流露出无法遮掩的厌弃来。
“福晋,原来你的自作聪明,到今日竟都没有半点的悔悟你总是自以为知道我的心思,可其实那不过是你自己的想法儿罢了,跟我的心思半点都不相关。”
舒舒怔住,“难道,阿哥爷这么在乎如贵人的胎,竟不是为了这个”
绵宁眯眼打量着她,“我问你什么,只需你答什么就是。何事轮到你尚未回话,反倒掉过头来与我问出这些来”
舒舒觉得累,便连颈子撑着这颗头颅,都是疲惫。
她缓缓地摇了摇头,“我方才笑,是因为阿哥爷说想让我乐乐;我便是笑,也只是因为如贵人好歹是我母家堂房的亲戚。我自己这么多年没有福分怀上阿哥爷的子息,那如贵人苦尽甘来,我自替她高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