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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皇后这话儿,星溪自是长舒一口气,跪倒在地,泪如雨下。
月桐那边却有些错愕,看上去一时瞧不出她是悲是喜又或者,她自己心下也压根儿分不清楚是悲是喜。
而如嫔,只能赶紧敛起所有的悲欢来,深深蹲礼,向廿廿谢恩。
廿廿含笑垂眸,“妹妹不必客气。妹妹是忘了,你进我的储秀宫时还是贵人,可是你离开储秀宫时,已然身在嫔位。嫔位下官女子该有六名,你除了带走她们二人之外,内务府也从你诏封嫔位之日起,早已为你另外选好了四名女子,到今儿那四名女子已是在内务府里教规矩有小半年了,可以拿得出手儿了。”
“等你搬进永寿宫,宫殿监自会带到你宫里。从今往后,便是她们几个一起伺候你,也陪着你度过这宫中的岁月了。”
如嫔怔了怔,不抬头,只是依旧谢恩。
廿廿点点头,“天色不早了,你们这就去吧。想必此时芸贵人已经准备好了,正率领永寿宫上下翘首以待。芸贵人年纪小,是个急性子,别叫她等急了。”
如嫔主奴才人起身,月桐和星溪先退了出去,在门口躬身候着。
廿廿伸手向如嫔,“妹妹”
如嫔赶忙上前,双手握住了廿廿的手去,“这数月,嫔妾和八公主多亏皇后娘娘照拂。”
廿廿笑笑,将如嫔拉近了,附耳柔声道,“妹妹,你就这么走了,却有件事儿,我想你也还放心不下。”
如嫔回眸,心下蓦地狂跳,却终究要强自镇定地问,“还请皇后娘娘明白示下。”
廿廿轻叹了声,却没松开如嫔去,更没放她走了开去。
廿廿声音压得更低,却也笑得更柔软,“自然是我那八哥儿啊。不知道妹妹这会子可否已经想明白了,我檐下那八哥儿,究竟是怎么没的性命去”
如嫔只觉一道韩流,从脚底刺穿了直接冲上头顶去
她整个人僵直着,却要努力地镇定,“回皇后娘娘,不是说与李贵人有关么”
廿廿便又叹了口气,抬眸盯住了如嫔的眼睛,幽幽道,“是啊,李贵人已经是一命换一命了。就是不知道她是否已经走远了。”
如嫔整个人都要寒颤起来,廿廿却倏地松了手。
如嫔一时失去了仗恃去,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廿廿深吸口气,依旧端坐含笑,“你我本是一家人,同气连枝,一荣俱荣。故此啊,在这宫里,我不护着你,又要护着谁去”
廿廿这话,仿佛没说什么要紧的,却又仿佛将所有最要害的全都说尽了。
如嫔惊栗地站着,不知该如何告退,还是该回应点儿什么去。
廿廿摆了摆袍袖,含笑道,“你上回托我的事儿,有着落了。我替你兄弟选定了一门好亲事我将选一位亲王家的格格许配给你兄弟,那你兄弟便成了亲王额驸。便不管你那嫡母和嫂子家世门第再怎么着,也总归没法儿跟亲王家的格格相比去了。”
如嫔心下一震。
不管怎样,总归是高兴的。
她便忙问,“不知是哪位亲王家的格格”
廿廿轻轻一笑,冲如嫔淘气地眨了眨眼,“咱们两个啊,既然是同气连枝,那就自然应当亲上加亲才是。我便忖着,理应从与我家结亲的王府挑选一位格格,配给你兄弟才好。”
廿廿静静垂眸,“与你几个兄弟年岁相当的,便也唯有肃亲王家的格格了。不过她年岁小,与你二弟年岁不相当。实则倒是与你那幼弟最合适,然则你那幼弟已经出继给你叔父家了,这便就又不合适了”
“便指给你三弟长喜吧。前儿正好皇上说起,要宗人府将备指的宗室女,以及备指额驸们的排单呈上,皇上从中挑选合适的指婚。我便将这事儿与皇上说了,皇上也已经答应了。那妹妹你呢,你看如何”
如嫔定了定,随即连忙行礼谢恩,“嫔妾替三弟,还有我母家一家人叩谢皇上、皇后娘娘大恩。”
储秀宫与永寿宫本离着近,中间儿不过就夹着一个翊坤宫罢了,故此如嫔离了储秀宫,朝南往永寿宫去,都用不着坐轿。
她由月桐和星溪陪着,一步一步地用自己的脚丈量过这一路的距离去。
这条路,就是她从贵人走到嫔位的路;是她从寄人篱下,开始走向独主一宫的路。
这条路,她要一步一步地好好儿走过去,不着急,要好好儿地享受这个过程。
可是今儿当真已经迈开了步伐时,她的心下却没有想象中的快乐,反倒是有些五味杂陈。
她明白,这多出来的几种滋味,都拜皇后方才所赐。
星溪经历了方才的那一番“大难不死”,这会子重新还阳了一般地兴奋,这便低声而轻快地说,“奴才给主子,给三爷道喜了”
如嫔缓缓地瞟她一眼,“是我二弟。”
长喜是她母家的第三子没错儿,可是上头大哥不是她额娘所出,故此在她心里,长喜在她真正的亲兄弟里只是二弟,从来不想算上她那大哥去。
星溪忙吐了吐舌,赶紧更正,“奴才掌嘴是给二爷道喜。”
她晃了晃头,“也没什么好欢喜的。”
肃亲王家的格格多,她倒是知道,可是年纪小的那几个,大多都是庶出。能与她二弟年纪匹配的,怕便必定是那几个小的里头的。那就即便是亲王之女,却也只是庶出,身份便也不会高到哪儿去了。
更何况她是更指望给她大弟娶一个身份高贵的媳妇的。毕竟她大弟弟才是她额娘这一房的长子,是指望着她大弟弟来顶门立户的。若她大弟弟最终还是娶个身份普通的去,若比不上她大嫂那沙济富察氏的门第,那她额娘将来还是得受气。
其实她二弟就比大弟小了一岁,按说那肃亲王家的格格既然能指给她二弟去,那也完全可以指给她大弟去啊。可是皇后偏说年岁不合适,生生地许给她二弟去了那她家这一房的门户,就还是撑不起多少来。
月桐在旁听着,不由得徐徐道,“主子恐怕是忘了,皇后的二妹就是嫁进肃亲王家了。”
如嫔轻哂一声儿,“我知道如此一来,因为肃亲王家的这一门姻亲,我跟皇后娘娘倒更是勾勾缠缠,照着她的话来说,就更是同气连枝、亲上加亲了去。”
“说到底,她给我母家荣耀,却要连着她母家一块儿。这样一来,我们就当真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去。”
“她这是将我牢牢地拴在跟她一条船上却叫外人都觉着,是她对我好,若我有半点不知恩图报的,那便是我不知好歹,忘恩负义”
如嫔高高仰头,手指攥了又攥,“她这是将我牢牢地绑在了她的船上,一动都动弹不得。”
这种感觉,便如她挪入储秀宫时候儿,是一样一样的。她和她的八公主便因为在储秀宫这几个月,被牢牢地打上了皇后娘娘恩典的烙印去,一辈子都洗不脱
还是距离太近,没走几步道儿,更还没将心事都捋完呢,她便已经来到了永寿宫前。
刚拐过弯儿去,就见着芸贵人已经率领永寿宫中众人恭候在了永寿门前。
如嫔忙收摄心神,将面上的神情换了,继而含笑走向芸贵人去。
等芸贵人带着众人行过了礼,如嫔便亲亲热热地拉住了芸贵人的手去,“太好了,咱们姐妹两个终于能在一个宫里住着了,这便从此后,晨昏都可相伴,便也不觉这岁月难熬了去。”
她说得热烈,可是却隐隐约约觉着芸贵人似乎有些疏离。
“如嫔娘娘,先请入内吧。您所居的后殿,内务府早已都打扫归置齐整了。您快去瞧瞧,一切可都满意若不满意的话,我再知会他们重新拾掇就是。”
如嫔瞧出来芸贵人的神色有异,这便不再多说话了,只是含笑瞧着芸贵人,缓缓点头,“好啊芸妹妹可否陪我一起瞧瞧”
芸贵人尴尬得直摆手,“娘娘您怕是误会了。虽说您与我一个宫里住着,可是您寝殿里的陈设却都是内务府派人来办的,并不是我来主持”
如嫔便点点头,“所以芸妹妹的意思是,你倒不方便陪着我一起去瞧瞧”
芸贵人尴尬地搓搓手,低头道,“正是。”
芸贵人先告退,回她自己住的配殿去了,如嫔立在月台上回眸看了芸贵人背影半晌。
原本以为的笑脸相迎,原本着一年多来攒下的情谊,这会子距离骤然拉近了,反倒荡然无存了。这倒是她之前所没想到的。
“她怎么回事儿啊你们设法去问问。”她吩咐,月桐和星溪两个都答应。
她进后殿看了看,大致的格局和陈设没什么变化,依旧还是她从前的那些家当。
不过她这会子晋了嫔位,故此铺宫的陈设也相应地按着嫔位给她添置了;后殿的地方儿也自然比原来的配殿更大了,更何况后殿正房的阳光总要比偏厦子亮堂呢。
她的心情终于随着这些变化而好了些儿。
那边厢,嬷嬷、妈妈们也都已经将八公主的悠车等什物都搬进了西暖阁去,该归置、该悬挂的,都一样一样儿归位了。
一拧身的工夫,月桐已经从外头领了四个官女子进来,齐刷刷地跪倒在门槛边儿上,给她请安。
她知道这必定是内务府挑好的四个女子了,给她名下凑齐了嫔位该有的六名官女子去。
只是她这一打眼儿望过去,倒有些意外她原本以为,内务府给她新挑进来的官女子,必定都是刚进宫不久的小女孩儿;可是此时跪倒在她面前的,却个个儿都是大姑娘了,瞧着怎么也都有十七、八岁去了。
其中有两个,更是发育得早些,冷不丁看过去,竟像是二十出头的妇人家了似的。
“你们都是刚进宫伺候的么”她便问。
当中年纪看着最大的一个,代替四人回答道,“奴才几个原本都是十七岁了才选看的,只是便是在内务府里记了名儿,可是因宫里一时不缺人使,故此奴才们就没能当年就进宫。这便都延宕了二三年,这一回因嫔主子您晋位,这才有了女子的空缺,奴才们才有幸被召进宫来了。”
如嫔瞟着她,“你叫什么名儿呀”
那女子红了脸颊,垂首道,“奴才星滟。”
如嫔便笑了,“水光潋滟晴方好嗯,好名字,衬你。”
星滟红着脸谢恩,“奴才不敢。这总归都是奴才们进宫来,听说是拨给主子使之后,这才改的宫里的名儿。”
如嫔却没什么耐心再听她继续说下去,只偏首瞧着那几个还跪着的,“那你们呢,都取了什么名儿啊”
“奴才星湄”
“奴才星湉”
“奴才星渟”
名儿都不错,也都衬眼前这几个女子,毕竟她们几个容貌都不错。
“嗯慢着。”一个名字却在她耳边,若漩涡一般,原本溜了开去,结果又掉头转回来了。
“星湄你说你叫星湄”
星湄是跟星滟一样看着足有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儿,一样长得好,更比艳丽的星滟多了几分楚楚可怜。
如嫔说着这个名儿,不由得抬眸瞟了一眼月桐。
月桐会意,便也点头。
星湄,从发音上来说,倒是跟“星楣”是一样儿的。
“这名儿是怎么取的呀是内务府大臣给取的,还是嬷嬷、姑姑们”
那星湄赶紧含羞道,“回嫔主子,奴才小名儿里本就有个湄字,故此这便直接用了。”
如嫔这才扬了扬眉,“这样啊罢了,倒也是巧了。”
星溪紧盯着四个人,见如嫔仿佛问完了,她便抢到前头来,“主子挪宫也花了不少时日,听说你们倒是先进来伺候的,这便在永寿宫也住了好几天了。那我便来问问你们,也算是对你们的一个考核将你们这几天对芸贵人的所见、所闻,都说说吧。”
“谁说得好,谁就有可能得了前院的差事;若说的不好的话,那就对不住了,就只能去后院,非传召,不得到前面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