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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嫔垂眸淡淡笑笑,“终究如今李贵人也已经不在了,妹妹心上的刺便也拔除了,妹妹便再也不需要我这个姐姐了。”
芸贵人听出如嫔的语气来了,便也叹了口气。
照实说,她也不想跟如嫔闹得这样僵。在这个后宫里,谁敢单打独斗,不需要一个倚仗呢更何况如嫔家世好,与皇后是本家儿;如今又诞育了八公主,晋封了嫔位。
“如姐姐千万别这样说,这叫我如何担待得起”
如嫔惊喜拊掌,“好妹妹,你终于又肯叫我如姐姐了”
芸贵人也觉尴尬,红了脸颊,眼神微微躲闪,“毕竟如姐姐今日已在嫔位,再不是从前的如贵人”
如嫔便笑了,双手拉过芸贵人来,“咱们姐妹重在知心,跟什么位份又有什么关联我便是身在嫔位,难道我还不是我了不成”
芸贵人便也尴尬地笑笑,“既然如姐姐不弃,那小妹若还推辞,那当真是不知好歹了。”
如嫔偏首打量芸贵人,“倒不知皇后娘娘嘱咐你什么了可是咱们永寿宫的事儿如果是我刚挪进永寿宫来,哪里有不妥当的,皇后娘娘又顾忌着我们两个是本家儿姐妹的关系,不好意思当面与我说,倒要委婉地提醒你的话你可千万别不好意思了,一定要与我直说哟,我好立即就改了。”
如嫔这般地放低身段,叫芸贵人更觉不好意思。
芸贵人终究年岁还小,脸上绷不住,这便急得一跺脚,“唉,如姐姐你这是想哪儿去了皇后娘娘留我说两句话,是不与如姐姐相干的。皇后娘娘说的是我自己个儿的闹心事儿,我自己都心乱如麻的,这才回宫来没立时禀报了如姐姐您去,并非是我有意隐瞒。”
如嫔忙攥住芸贵人的手,“竟出了叫你心乱如麻的事儿去那你更应当告诉我,我好帮你分担,你可千万不许瞒着我啊要不然,这一声姐姐妹妹的,岂不都是白叫了”
叫如嫔这般地说,芸贵人已是没法儿再不直言相告。
芸贵人便叹了口气道,“皇后娘娘今儿留我说话,是由宫里那些长舌妇的谣言起的也不知道谁这么跟我过不去,李贵人都死这么些日子了,她们还要借尸还魂,非要抓个替死鬼来不可”
如嫔便挑了挑眉,心下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只是她面上还要故作惊讶地问,“借尸还魂替死鬼妹妹这是说的什么啊”
芸贵人恼恨地咬咬牙,“她们还不是说李贵人的事儿,背后另有玄机么就因为我是跟李贵人一起进宫的,就是因为我跟她斗得凶了些,她们就将屎盔子都安我头上,非说什么是我害了李贵人的”
如嫔幽幽凝注芸贵人,“皇后娘娘是怎么说的她与你说这事儿的时候,又是什么态度”
芸贵人不由得看如嫔一眼。
如嫔连忙遮掩道“啊,我的意思是,不管宫里谁这么嚼舌头根子,但是总归要皇后娘娘怎么看才是要紧。不管她们怎么说嘴,倘若皇后娘娘不信,那你就无虞;可话又说回来,倘若皇后娘娘信了,也因此对你起了疑心,非要再追查起来那你的处境才要变难了。”
“可是皇后娘娘毕竟是中宫,她对你的信与不信,自然不能直接说出来给你听。咱们若想知道皇后娘娘的心思呢,便总得绕着圈儿去观察才好。而皇后娘娘与你说话时候的态度,就是最好的试金石。”
“倘若皇后娘娘心下是信你的,她与你说话便会和善耐心,给你机会辩白,耐心地听你将话说完,中间儿并不会任意打断你;可若皇后娘娘是不信你的,那她眉眼之间就难免疾言厉色,若是听你解释了,便不耐烦,压根儿就不想给你机会辩解清楚”
“好妹妹,唯有你将皇后娘娘的问话和态度详细地与我说了,当姐姐的我才好帮你分析了,叫你心下有底啊。总归,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姐姐我都会帮你想办法,与你一同承当就是。”
如嫔这一番话,尤其说是要与芸贵人共同承当,终究逼出了芸贵人的红眼圈儿来。
芸贵人抽抽鼻子,“亏我以前小心眼儿了,总觉得姐姐如今身份和地位都不一样儿了,便不是我再能高攀得起的了可是今日才明白,如姐姐还是原来的如姐姐,待我的心,依旧如昨。”
如嫔终于欣慰地笑了,“傻妹妹,瞧你说的,你是当妹妹的,那便所有撒娇、任性的事儿,在我瞧着才是天经地义呢。若你在我面前都不能如此尽着性子的话,那又要我这个当姐姐的有何用呢”
如嫔说着“扑哧儿”一笑道,“我啊,在家里当长姐也是当惯了,下头三个弟弟、两个妹妹,都是我挨着个儿地给抱大的,我这便反倒更习惯如妹妹你这般与我说话做事的模样,我反觉得亲切自然;而倘若你在我面前也拘着,说话办事儿都小心翼翼的,那反倒让我心下不是滋味儿,担心咱们是生分了。”
芸贵人便又红了脸颊,抬眸眼睛雾蒙蒙地凝望如嫔,“对啊,如姐姐跟皇后娘娘一样儿,都是在家中当长姐的,下头都是有好几个弟弟和妹妹。如姐姐的性子便也跟皇后娘娘真像,就连对我说话的模样儿,也像呢”
如嫔便不由得微微挑起眉毛来,“哦如此说来,皇后娘娘方才与你说话的时候儿,也是和颜悦色,耐心听你将话说完的喽”
芸贵人便点点头,迷蒙地打量如嫔的眼睛,“如姐姐是怎么猜到的”
如嫔收回目光,垂下眼帘去,缓缓笑笑,“也不难。毕竟皇后娘娘跟我是本家儿啊,就算中间已经隔了几代了,可是终究同宗同祖,身子里流淌的是相同的血脉不是推己及人,我忖着,皇后娘娘便应当是如此的。”
“那皇后娘娘就是信我,不信那些嚼舌头根子的长舌妇的,对不对”芸贵人登时欢喜起来,“六宫里唯有如姐姐一个跟皇后娘娘本家儿的,那如姐姐猜的就必定是准的如姐姐既然都这样说了,那我就放心了”
芸贵人一把抱住了如嫔,欢喜得都要蹦起来,“多谢如姐姐方才帮我参详的,若不是如姐姐深知皇后娘娘的性子,那我都无从去推测皇后娘娘对我的态度去这会子我的心结终于解开了,都是如姐姐的帮忙”
芸贵人说着红着眼圈儿朝向储秀宫的方向,“皇后娘娘真是太好了堂堂中宫,高高在上,况且又刚诞育完四阿哥,后宫事务千头万绪之中,可是皇后娘娘却肯耐心下来听我说话,容得我将想说的都说出来,半点不曾打断我去”
“皇后娘娘的恩德,真是我一辈子都报答不完的。”芸贵人说着,鼻尖儿便酸了,“亏我刚进宫的时候儿,还总对皇后娘娘敬而远之,并不大殷勤侍奉去。按说我这样的小贵人,又不懂事,皇后娘娘任凭我自生自灭去就是,还管我受没受到流言所伤去”
芸贵人使劲抽鼻子,“说到底,中宫就是中宫,断不是我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贵人可敢揣度的。我以后必定对皇后娘娘忠心耿耿去,每日早晚都要亲自去给皇后娘娘侍膳才心安”
芸贵人说得动情,抹一把眼泪又握握如嫔手臂,“皇后娘娘和如姐姐果然是同门姐妹,便连对我的心,都是这般地相似去”
芸贵人在如嫔这儿哭了一场,一颗心落了地儿,这便放下了重负,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却留下如嫔独自坐在幽翳里良久。
这中间月桐进来拾掇茶碗,如嫔沉默未语。
还是星溪半晌后进来,轻声呼唤“主子”这才叫如嫔大梦初醒一般。
窗外不知何时雨云翻卷,将天光都遮蔽了去。
如嫔勾了勾唇角,“这世上,总是有这么多没有眼色、不识抬举的人啊。”
星溪一震,先以为是主子说她,随后才想到了芸贵人那去。
星溪便皱了皱眉,“谁说不是呢方才明明是主子开导她,还说要帮她承当去,结果儿最后倒变成了她给皇后娘娘歌功颂德去。她要歌要颂,那就去储秀宫啊,为什么在主子面前呢”
如嫔静静盯着地面,“或许,宫里的流言也不无道理,谁说李贵人的死,就真的与芸贵人无关呢大家伙儿都这么认为,所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那即便皇后娘娘说不是她,却也改变不了众人之心。”
星溪一惊,小心地打量如嫔的神色,“主子的意思是李贵人之死,当真与芸贵人有关”
如嫔便笑了,清冷地扬起眼眸来,“不止是有关。我瞧着啊,李贵人之所以会死,就是她给害的”
星溪惊喘了一声儿,都不敢出声了,只能定定地望住自家主子。
这会子终究唯有主子有嘴,当奴才的只长一双耳朵就罢了。
已是七月,皇上恭谒盛京之行起銮在即。
后宫里廿廿率諴妃、吉嫔等人已是忙翻天了。
这一次不仅要为皇上预备行装,更要紧是要为盛京老皇宫凤凰楼中供奉的诸位皇后、元妃、大贵妃、贵妃们预备祭祀之物,以尽子妇之礼。
预备这些礼仪之物,最是考验人的细心,那是半点都不能有错漏的。廿廿几乎心无旁顾,有时候儿连绵恺和绵忻两个皇子都要顾不上了。
偏自打六月以来,如嫔每每来请安,都是一双眼红红的。
廿廿关心问过,如嫔也只说是因为八公主夜晚哭闹,她跟着着急上火,这便也睡不着所致。
可是随着日子的推移,如嫔的情形非但不见好转,反倒一双红眼下更是淤积起黑眼圈儿来;后来渐至伤咳
廿廿便是再忙,也无法不留意了。
廿廿特地穿了伺候八公主的嬷嬷、妈妈和太医们来问八公主的情形。太医们众口一词,都说终究还是八公主有些先天不足,这便夜里爱哭闹些。这总归不是吃药就能好的,唯有期待八公主快快长大,等再大些,根基稳当了,夜晚就能不哭闹了。
廿廿留意到太医们说这些话的时候,嬷嬷和妈妈们却都没吱声儿,眼底还隐约有些不赞同似的。
廿廿便先遣了太医们退下,单独问嬷嬷和妈妈。
尤其是嬷嬷方氏,这老妇已是内管领下的老人儿了,不仅仅是看孩子有经验,尤其在旗人习俗里,民间的精明老妇,有些是有些萨满婆婆的才能的。
那两位奶口妈妈倒还罢了,既然能进来当奶口,自然也是刚刚生养的,还年轻,经历的事儿还有限。
廿廿便主要问那嬷嬷方氏“老人家,您年岁大,经多见广;我们都年轻,没多少历练太医们虽说有医术,可是终究是男人,对这些生养上的事儿,总难免隔靴搔痒不是故此啊,您今儿不妨有什么说什么,叫我也听听,也能跟着您老人家多学学。”
方氏便叹了口气,“回皇后主子,您千万宽恕老奴口无遮拦的老奴原本不想说这些,只是因为在皇后主子您跟前,老奴心下敬重,这便不敢有所隐瞒。”
廿廿点头,“您老人家坐这儿说。”廿廿指指脚下的紫檀脚踏。
对于当奴仆的来说,皇后能给赏这样一个座儿,虽说不是真正的坐具,不过却也已经是足足的体面了。
方氏便谢了声儿,偏着坐在那脚踏上,仰头对廿廿说“奴才说句实话,但凡夜里这么哭的阿哥和格格儿啊,那民间都俗称叫吵夜郎若在普通人家,当长辈的就得给摸着脑心儿,夜晚都给念叨着不哭不哭,不吓不吓。”
廿廿扬起下颌,“您老人家说的有理,我也知道。我自小儿帮着额娘照看弟弟和妹妹,故此也听吉祥姥姥们唱过那歌谣儿,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个吵夜郎。过路君子念三遍,我儿一觉大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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