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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宁手上拎着一根长长的草棍儿,嘴角噙着一抹微笑,温煦地点头,“表哥不必多礼。”
丰绅济伦连连施礼,“奴才岂敢。”
绵宁是皇子,丰绅济伦便是一等公爵、公主之子,终究是臣。
绵宁含笑伸手托起丰绅济伦手肘,“这是咱们私下说话,又没有旁人在,表哥不必惶恐。”
丰绅济伦不敢直接起身,又不能叫二阿哥这么托着他手肘不动弹,便赶紧又道,“奴才请二阿哥侧福晋的安。”
绵宁笑着点头,“她安。表哥快请起吧。”
丰绅济伦引着绵宁进他窝棚坐下因是在行围途中,没必要搭设大型毡房,只临时围起小小窝棚,作为临时坐卧休息之用。
不过窝棚虽小,也足可遮挡视线。
绵宁眯眼遥遥望了望皇上的方向那边,收回视线来看窝棚前丰绅济伦的家奴在收拾斩获的猎物。区分出大小的个头来,将大的单独放置,并且擦洗掉血渍,以备晚上敬献给皇上。
绵宁羡慕地点点头,“表哥今日所获颇丰。”
丰绅济伦尴尬笑笑,“不敢辱没父祖功绩。”
他们家从他玛法傅恒,再到福康安,都是出征沙场的主帅,军功是他们家从乾隆朝以来列位各家前列的资本,故此他可不敢叫别家看了笑话去。
绵宁点点头,“想必三弟也是被表哥弓马折服,方才也来向表哥讨教经验来了吧”
绵宁说着,歉意地笑笑,“三弟头一回正式入围,年纪小,还没有经验,故此这一日尚无斩获,想必他心底下一定着急。还望表哥不吝赐教,千万帮三弟在我们汗阿玛面前圆过这个场面去。”
绵宁顿了顿,赧然笑笑,“我原本想从自己的猎物里分出一半来给三弟,只是还没等给他送过去,已是见他朝表哥这边过来了。我便也明白,我也是年轻,那点子猎获不及表哥一个零头,行围的经验更是完全无法与表哥相提并论。三弟来寻表哥求教,自然比我那点心思更有效用。”
丰绅济伦尴尬得连连推辞,“奴才岂敢都是奴才带出来这些家奴还算得力,倒不是奴才自己一人之功。”
绵宁温煦笑道,“表哥家奴的本事,自然是表哥这个当家主的亲自教授、训练出来的。他们能为家主建功,那也自然是表哥的训导有方,如何又不是表哥的功劳去了”
叫绵宁这一连串的夸赞说下来,丰绅济伦脸颊有些发热,这便已是不好意思再推辞了,只得谢了绵宁去。
绵宁这才含笑道,“不知方才表哥传授了三弟什么好经验去倒请表哥也教教我,别回头三弟凭年少之力斩获渐多,而我这当哥哥的却被比下去了呵,还请表哥也帮我保全一分当哥哥的薄面去才好。”
丰绅济伦尴尬不已,连忙摆手,“二阿哥误会了奴才绝无单独私下里传授三阿哥什么去。”
他哪儿敢叫二阿哥觉着,他是私下单独教了三阿哥什么,然后叫三阿哥超过二阿哥去啊如今随着三阿哥长大,两位皇子之间的波涛暗涌,早就波及了所有人去,凭他这个身份,又如何是不明白的
他虽说是公主之子,功臣之后,但是毕竟父母、玛法都已经过世多年,而他自己本身又没有那个带兵征战的本事,故此他自己并不能如父祖一样凭着军功自保。
况且他们家里现在还埋着他四叔福长安这么一枚大炮仗呢虽然说皇上隆恩,已经赦了他四叔父子回京,还都赏给了侍卫的世职,叫他四叔这一家子得以保全下来,没有重蹈和珅的覆辙。可是他四叔的身份毕竟尴尬,毕竟曾经是皇上最为痛恨的两大罪臣之一,故此皇上和朝廷不可能不盯着他们家的态度,一点风吹草动,若不小心,就有可能给自己惹下祸患去。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他所能做的唯有小心翼翼,寻求明哲保身罢了,是真不敢还要掺和进皇子争位这样的大战里去谁不明白,从古至今,皇子争位这样的大战,才最是修罗场啊,稍有不慎,甭管你原本是什么身份,全都会落得个尸骨无存。多少位亲王、宗室都尚且如此,他一个臣子而已,又凭什么自信能全身而退去
而私下里,作为臣子的,他也为了自保而在两位皇子和他们各自所代表的势力之间,微微有些小小的摇摆去。
两位皇子之间,二阿哥年长,且是皇上元妻嫡后所出,只是孝淑皇后崩逝得早,且二阿哥母家两位舅舅不但帮不上大忙,反倒总给二阿哥惹乱子;三阿哥虽然小,可是却有当今皇后在背后撑腰。这样算计下来,两位皇子之间,各自力量倒在伯仲之间,不好选择倾向。
就在他犹豫之间,二阿哥的侧福晋适时地与他叙起了亲情来。他并非不明白,一个皇子的侧福晋怎么忽然主动与他叙起亲情来,这便必定有皇阿哥在背后的授意。二阿哥的示好,他不能当做看不见。
故此,二阿哥侧福晋嘱咐的事儿,也就是请托他劝说如嫔母家嫂子的事儿,他便给办了。凭他在沙济富察氏一家的地位,如嫔那嫂子不敢不听,这便办成了去。
从这一事儿上也叫他越发认识到,他跟二阿哥之间,好歹还有二阿哥侧福晋这么一个桥梁,他终究还算是二阿哥的内亲可是与皇后娘娘之间呢,虽说他心下也颇为敬重皇后娘娘,可是终究他与皇后娘娘之间没有这层亲戚的瓜葛在,光凭着那点子敬重,便总显得有那么点子空落落的,做不得准,若遇见了事儿也不敢依靠不是
更何况他们家毕竟还有他四叔福长安呢听他四叔说过了,当年带人力擒了和珅与他的,就是这位年轻的小皇后。便是因为隔着这样一层,说不定皇后娘娘对他便也不会全然放心,还要隔着一层隔阂的不是
故此在二阿哥侧福晋主动示好,兼之他按着二阿哥侧福晋的请托扮成了如嫔母家的事儿之后,他心上这架天平便终究选择了某一个角度的倾斜去。
既然这倾斜已经出现了,那他就更得小心伺候着二阿哥去才好,不能叫今天这么点小事儿就让二阿哥误会他又攀附三阿哥去了不是
他心下也是挣扎,不喜欢这样,可是毕竟身为臣子,谁都无法逃脱这样处境的为难啊。
绵宁却是促狭地笑,“当真没有那三弟与表哥说了那么半天,原不是说这个的不成”
丰绅济伦急得站起来,都要跪地碰头了,“二阿哥明鉴,奴才当真没有奴才方才,方才只是与三阿哥闲说话儿来着。”他明白,他这会子若是不向二阿哥将这些话说个明白的话,二阿哥八成是要起疑心了。
“回二阿哥的话,三阿哥原本是冲着奴才这些斩获来的。奴才是镶黄旗的,皇上行围在外,镶黄旗驻地自然要在皇上左近,故此三阿哥这才最先瞧见了奴才这些猎物。”
“三阿哥过来与奴才说话儿,说他自己今儿一箭未发,便自然一件猎获都没有。奴才也是疼惜三阿哥年少,这还是头一次正式入围,没有猎获实在是再正常不过,这便出言安慰三阿哥来着。”
绵宁扬扬眉,“表哥是心思柔软的人,想必有了表哥的宽慰,三弟心下必定好受多了。”
丰绅济伦又赶忙摆手,“倒是奴才错了,实则三阿哥根本就没当回事儿三阿哥与奴才说那些话的时候,半点沮丧都没有,三阿哥他啊,压根儿是将那番话当成个笑话儿来说的。奴才倒是小题大做,多此一举了。”
“哦”绵宁不由得挑眉,“三弟竟全都不放在心上”
他微微蹙了蹙眉,“若不是看表哥猎获多了,想来取经,那他又特地来与表哥攀谈那么许久,竟是为了什么”
丰绅济伦为难得都不知道如何才好,“原本说的还真都是行围的这些事儿,可是分明三阿哥并不在意,故此奴才也不好揣度三阿哥的心思。”
丰绅济伦使劲想了想,缓缓道,“奴才唯有在二阿哥面前试着猜猜看兴许是三阿哥跟在皇上身边儿,皇上跟前自然规矩严,三阿哥今儿又没有战火,虽说三阿哥自己全然不当回事儿,可是架不住皇上跟前众人的眼光,故此三阿哥这才寻了个由头,出来散散”
“又或者说,三阿哥自己虽然不在意,可却是有旁人在意的。譬如皇上是不是呵斥三阿哥了,又或者是恭公爷,或者和世泰”
绵宁忖了忖,这才终于轻轻笑了,“表哥说的也是。毕竟三弟成年在即,我汗阿玛和舅舅他们难免对三弟抱有重望。可是三弟贪玩儿,竟没能有所斩获,我汗阿玛和舅舅他们这便有些着急了也说不定。”
“对对对,”丰绅济伦暗暗抹了一把汗去,“奴才忖着兴许就是这么回事儿,三阿哥是暂且躲出来了,又不敢走远,恰巧镶黄旗驻地就在最近,这才过来找奴才说了会子话来。”
绵宁满意起身,笑着点头,“兄弟同心,其实我也是出来躲躲,这才来表哥这儿说说话。”
绵宁说着赧然眨眨眼,“我虽说有所斩获,可毕竟也不多,跟王大臣和宗亲们相比起来,都上不得台面去。”
“况且我怎么也比三弟年长十多岁去呢,三弟头一回正式进围,没得着什么,没人会笑话三弟;我却不行了,我连一点儿退路都没有故此我方才也叫他们给盯烦了,这才溜出来,想着也学学三弟的样儿,跟表哥你取取经。”
“行了,我来了也好一阵子了,叨扰表哥半天了。我们兄弟两个啊,前前后后的竟没叫表哥歇息着,只顾陪我们兄弟两个说话儿了。我这便走了,不扰着表哥了,叫表哥赶紧好好歇歇吧。过一会子汗阿玛怕是就要传旨回黄幔城去了。”
丰绅济伦悄然松一口气,也赶紧跟着起身,“恭送二阿哥”。
丰绅济伦按例应该亲自将绵宁送出窝棚外才是,他正想随着绵宁往外走,却叫绵宁抬手给拦住了,“叨扰表哥这么大半天了,表哥便留步吧,不必远送了。咱们是内外两层的亲戚,旁人自比不得,表哥不必见外。”
皇子如此吩咐,丰绅济伦便也只好留在了窝棚当中。
他也明白二阿哥的顾虑,毕竟朝廷一向对皇子私交大臣极为的谨慎,他是公主之子,又曾管内务府,这身份便能好一点儿,但是二阿哥谨慎一些也是对的,以免落了话把儿去给人家。
绵宁离去不久,果然皇上的旨意就已经传了下来,各旗拔营回了行宫驻地去。
当清亮的月色洒满这坝上草原,秋日微风将秋凉微微泛起的时候儿,黄幔城前早已点燃了熊熊篝火。火焰噼啪,各自上窜,已经足有二三层楼高,将黄幔城前的草地映得通红。
这彤红的火光滤过了月色的清凉,也将秋日乍起的风寒尽数击退了,叫人们的心也跟着热烈了起来。
皇上升座,王大臣、侍卫和各旗兵丁等人的献牲大典开始。
按着旗份、门第、品级,王公大臣们依次进献。进献数量头十名的大臣,皇上都有赏赐。
丰绅济伦便也在受赏的队列之中。
绵恺跟在皇上身边儿,一晚上看热闹,高兴得比他自己得了封赏还高兴。皇上也只能无奈地笑,扭头瞅他,“别光知道看着乐呵,你也跟人家学学,下回好歹也叫阿玛赏你一次”
绵恺一脸的天真无邪,晃着脑袋对皇上说,“旁人儿子不知道,但是就凭忠勇公都能得着汗阿玛的封赏,那儿子来日也是必定能得着的”
皇上不由得挑眉,听出绵恺这孩子是话里有话。
周遭火声噼啪,欢声雷动里,皇帝回头轻嗤,“这说的算什么话”
绵恺嘻嘻一笑,“儿子就是纳闷儿了,丰绅济伦连弓都拉不开,他怎猎获了这么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