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5 、
廿廿罚如妃的时候儿,皇上不在宫中,皇上正满心焦渴地在宫外设坛祈雨。
这几年京中的季候形成了一个怪圈,冬春交替之际总是干旱,极易影响播种;而到了六七月间,却反倒雨水连绵不绝。京师百姓私下里都嘀咕,这老天爷的雨水就不能在春夏两季互相匀乎匀乎么
天相如此,灾民多,天下便不安。
今年这旱情尤其凶悍,皇上亲自去五台山礼佛,尚且依旧不能缓解,皇上心急如焚,这便亲自出宫,赴多处设坛祈雨。
连着多日,皇上亲诣天神坛、地坛和太岁坛三坛祈雨之外,还在黑龙潭、圆明园里“山高水长”、万寿山光润祠、时应宫等多处设坛。
可是尽管如此,上天却还是不肯开面儿,雨水迟迟未下。
而随之而来的,便是竟是及各地的米价上扬。各地都有百姓已经买不起米,唯有逃荒聚集到京城周边而来,渴望天子恩泽的庇护。
皇上下旨,令京师五城设厂平粜,派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润祥等十员监粜。
尽管如此,天下这样多受灾之地,又岂是朝廷这点子平粜的库存就能尽数缓解的呢反而因京中平粜,反倒引得天下各地的灾民闻讯,更加向京师汇聚而来。
百姓虽本无辜,但是有流民聚集的地方,就会有别有心思之人扇风鼓动,皇上担心白莲教等异端又要风起,平民百姓空受蛊惑,使得当年朝廷花费那么多银两、时间和官兵性命才得以平息的白莲教乱又要死灰复燃。
皇上心急如焚,担心天下百姓食不果腹,他自己便也不肯用膳。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皇上便担心是祈雨礼数不周,乃至于上天不肯回应。这便连日里有多位太常寺等负责祭祀典礼的官员受罚、革职。
这当中,也包括了刚接替恭阿拉而成为礼部尚书的佛拉娜的阿玛福庆。
佛拉娜忧心忡忡,这便也唯有跑到廿廿面前来,悄悄儿落泪。
廿廿何尝不着急,这便以当初和世泰刚入内务府时,受牵连拔去花翎、又降职的例子来开解信嫔。
“你总该相信,皇上心下是最为明白之人,这天下的事儿啊,全都在皇上心里呢。这会子你阿玛虽受牵连,可是皇上自然清楚此事本不是你阿玛自己的错儿,不过人在职分之上罢了。”
当晚,廿廿还是亲自预备了些清粥。
因皇上还在外设坛祈雨,每次祈雨行礼之前,惯例都要有斋戒,故此这些汤汤水水的不宜直接送入斋去,廿廿便将清粥倒在瓷盘里,摊平了,放在太阳下曝晒。
清粥晒干,成为了如锅巴一般的米嘎嘎儿,原本的粥汤儿,晒干之后成为了维系米粒儿之间的“桥梁”。
廿廿将这些米嘎嘎儿收集起来,切开成块儿,装了盒子,又配了清爽小菜,命人给皇上送了去。
说也奇怪,就在廿廿送出这米嘎嘎儿的当晚,天上便落雨了。
皇上大喜不已,次日便亲自赴天神坛谢雨,又命二阿哥绵宁赴底谈、三阿哥绵恺赴太岁坛,父子一同谢雨。
绵忻虽说年纪小,每日里功课紧张,不宜出宫,廿廿便也将绵忻送到了山高水长的设坛处,遥遥替皇上向上天谢雨。
这场雨不下则已,一下就还是一场透雨,雨水前后连着好几日,雨势绵密,京畿一带的旱情全数得到了缓解。
皇上大喜之下,连下旨意,将前些日子因祈雨典礼时程序和唱赞出错的一干太常寺官员,但凡只是受牵连,而并非本人出错的,一概开复。这其中自也包括了福庆被降的那二级去。
待到皇上结束祈雨、谢雨的典礼回宫,雨水还仍未停下。
皇上又欢喜之下,下旨命刑部将流放的人犯减等发落。
因雨势尚未停歇,故此皇上早下了旨意,免廿廿率领六宫的恭迎,请各位只在自己宫中等候就是。
皇上驱马直入,却没先到廿廿这边儿来。
四喜得了消息,皇上却是先往如妃那边儿去了。
四喜先时也不敢说,只是皇上回宫来的动静是宫里都知道的,可是皇上已经回来了这么长的工夫,却始终没见人影儿,他是怎么都瞒不住的。
四喜犹豫再三,还是小心地向廿廿奏明了。
廿廿得了信儿,神情之间倒是平静如常,“如今三公主和四公主都不在了,皇上唯有九公主一位公主,况且九公主还小,皇上回宫来便想着先去看看,这自然是再应当的不过。”
钟粹宫。
皇上一回宫就直奔这边来,甚至都没先去看看皇后娘娘,在宫里最是会看人高低的太监们,自然有人抢先来报喜,得了如妃的赏钱去。
如妃不顾外头还下雨,这便叫星滟撑了伞,她自己亲自抱着九公主去宫门口迎皇上。
女孩儿长得就是比男孩儿更容易出息些,这才半岁大的九公主,已然乖巧懂事,便是这下着雨呢,她也不哭不闹。
皇上的轿子到了钟粹门前落下,九思忙撑起大伞来给罩住。
皇上走到如妃面前来,便伸臂将九公主抱了过去。
随着皇上一同回宫的绵宁,这会子也回到了自家去。
刚换好了衣裳,盘腿上炕,预备用晚晌,就见五州笑眯眯地进来回话儿。
绵宁想不到有什么事儿,便皱了皱眉头问,“有什么事儿值当你这么喜形于色的”
五州略微迟疑,抬眸看了看在一旁指挥人抬膳桌,正在忙活的福晋佟佳氏。
绵宁点点头,示意五州无妨。
五州便也心下有了底。看来阿哥爷对福晋还是满意的,如今已经不用如福晋刚进宫时候儿似的,说话要有所回避的了。
五州便躬身回道,“回阿哥爷,是如妃娘娘宫里派人过来了。”
绵宁皱眉,“这会子”
天黑了不说,还下着雨呢。
五州便道,“奴才也瞧着这天色不便,故此奴才自作主张给挡了,叫他将事儿跟奴才说了就是,奴才回头再回了阿哥爷。”
绵宁点点头,“你办的合适。不过这么晚了,如妃怕是当真有事。”
五州忙道,“岂止是有事简直是天塌下来的大事如妃娘娘这才没了主意,要这会子还不顾一切地来求阿哥爷帮忙。”
绵宁便将筷子撂下,“这话儿是怎么说的”
五州道,“如妃娘娘派人来说,皇上今儿个从祈雨坛回来,进宫就直奔如妃娘娘宫里来,然后,就将九公主给接走了。”
绵宁一怔,有点儿没听明白,“汗阿玛将九公主给接走了接哪儿去了九公主还小,这会子还不会正经吃饭呢,这时候儿还应该留在生母身边照看才是啊。”
虽说公主跟皇子一样,待到进学的年岁了,也有被从生母宫中挪出去的老例儿,但是绝不是九公主这个时候儿啊。那还是个奶娃娃呢。
五州沉声道,“如妃娘娘宫里的人说,皇上是要将九公主接走,送到皇后主子去抚养”
“啊”绵宁这才真的吃了一惊,“怎会如此”
虽说宫中也有贵人、常在等位份低的诞育了皇嗣之后,因贵人常在等没有自己独立的寝宫而没地方养着,故此要送到高位主位那边去养育的旧例,但是那主要都是皇子啊。
再说了,如妃自己如今已经身在妃位,且宫中高位的嫔妃数目本来就少,这东西六宫空出来的地方儿也大着呢,怎么会将九公主从如妃身边给要走了呢
“奴才也没听明白,这便又私下里再问了如妃娘娘宫里的人一声儿。据他们说啊,皇上当着如妃娘娘的面儿,明明白白地说,皇上在如妃娘娘刚遇喜、知道是个公主的时候儿,就已经这般决定了。”
绵宁便一眯眼,缓缓点头,“我明白了。小额娘诞育的第一个孩子,是七公主。只是可惜七公主没能立住,小额娘曾经为此耿耿于怀多年。小额娘一直想再诞育一位公主的。”
五州便叹口气,“这倒叫奴才想起当年如妃娘娘遇喜八公主的时候儿,皇上和皇后娘娘干脆将如妃娘娘挪到皇后娘娘宫里一起住着是不是那会子,也是因为太医已经摸清了脉象,知道如妃娘娘当年所遇喜的是位公主了”
绵宁不由得皱眉,“那都是数年前的事儿了,这会子已然不好追溯。只不过,汗阿玛这会子又如此,倒的确会让人忍不住回想起当年的事来。”
“更何况如妃母家的情形也颇为有趣。她额娘是续弦的,进门没二年,她阿玛就病重了可是即便她阿玛病重,她额娘竟然还连着一年一个儿的给她阿玛生下五六个孩子来。她额娘身子宜生养,可见一斑。”
“皇上还说,如妃娘娘年轻,没什么照看孩子的经验,便是如妃娘娘从前曾经诞育过八公主,但是八公主早殇故此还是将九公主托付给皇后主子抚养,才更妥帖。”
绵宁都高高挑眉,“八公主早殇是没错儿,可若说如妃没有照看小孩子的经验倒有些委屈了她。毕竟她是家中长女,她下头那几个弟弟和妹妹,都是她帮趁着她额娘一起照看的。”
五州叹口气,摇摇头,“奴才忖着如妃娘娘心下难受,便也是因为这个吧皇上就是打定了主意,要从如妃娘娘身边儿将九公主给带走。至于旁的,都只是那么一说罢了。”
绵宁垂眸望着膳桌上渐渐凉下来的饭菜出神,“今年老四进学,从小额娘宫中搬出来,挪进阿哥所。小额娘跟前没有了孩子,想必也是寂寞了,这九公主来的倒也正是时候儿。”
五州小心看向绵宁,“阿哥爷的意思该不会是,皇上这么办,兴许是皇后主子的意思”
绵宁静静看着桌上饭菜良久,并未出声。
五州忍住一声叹息,低声道,“如妃娘娘这是被迫入绝境了,这便是来求阿哥爷帮忙的”
绵宁倒笑了,“我能帮她什么是汗阿玛亲手将九公主带走的,又是要送到皇后额娘宫里抚养,这便还有谁能拦着去不成”
“她便是想找我帮忙,她也要分清楚是什么事儿吧”
五州也吓得赶紧跪下,半晌才道,“可不是嘛,难道要阿哥爷去皇上面前拦着不成那皇上岂不是要迁怒于阿哥爷您去了”
“这样莽撞的事儿,如妃娘娘怎么能托到阿哥爷您头上来呢这注定是万万不成的事儿啊。”
佟佳氏在旁听着,好半晌一声儿都不敢吭。
良久,她见阿哥爷和五州都不说话了,她这才忐忑不安地轻声问“可是,难道就这样回绝了如妃娘娘去么她自是没有了法子,才来求阿哥爷不是”
绵宁皱了皱眉,对五州道,“回头,我给她弟弟安排个差事也就是了。”
五州只好这么出去传话了,就连佟佳氏这一晚上都心下沉重的,有些没睡好。
只是他们都不知道,当二阿哥的话传回如妃耳朵里时,如妃一没哭,二没闹,只是静静坐着听着,面上是一片了然的平静。
“我哪儿会意外呢”她甚至还能淡淡地微笑,“对于二阿哥来说,他的前程大业才是最要紧的,他绝不会为了任何人而影响了他的声誉去,他哪儿肯为了我的事儿而去触怒皇上啊”
“我去求他,实则早就知道他会怎么办。也只不过是再拿个事儿出来去试试他罢了二阿哥他,真是永远都不叫我失望。”
如妃说着起身,“走吧,咱们去见皇后娘娘。”
如妃说着抬眸望月桐,“姐姐,你陪我去吧”
月桐倒是微笑摇头,“主子去吧,奴才如今是主子的人,奴才替主子守着门户,也省得这个节骨眼儿上,再有那没眼色的,往外头胡乱传说去。”
如妃去拜见廿廿,先呈上一个小匣子。
“回皇后娘娘,这匣子里装的,就是我去庄妃姐姐寝殿里挪动物件儿寻来的东西我原本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可要紧的,只是我心下就是觉着这东西能炸出人心来,故此我便分头寻了几个人,去将这个消息告知。”
“这内里,便也有二阿哥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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