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色清凉。
楚王府靠近库房的院落,银杏叶落了满地。
门楣上挂着一块黑漆的匾额,上头的字已然被涂抹,但两侧的楹联还在。
“一鸣垂衣裳,再鸣致时雍。”
两个小丫头在院外扫落叶,时雍跟着管库房的吴典宝走过来,就听到她们在说笑议论。
“殿下布置这院子时,是何等宠爱还以为等她进了王府,咱们能讨个吉利,升一等丫头,谁知还是做杂役的命。”
“再得宠爱,还不是说杀就杀了。殿下但凡对她有三分真心,还救不得一个女子么我早看出来了,她就不是个有福分的人,谁沾上谁倒霉。”
“你可听说了殿下大婚后就要去东昌府就藩了。也不知会带哪些人去”
“我看王妃是个面慈心善的主子,等王妃进了门,我们去求求她,机灵点”
说话声戛然而止。
丫头看到吴典宝,吓得脸都白了。
吴典宝啐一口,“又在作死成日里嚼殿下的舌根子,连未过门的王妃都算计上了,我看是要把你们发卖了才肯消停。”
两个丫头脚一软,跪了,拼命求饶。
有外人在,典宝也不想纠缠,骂一声“滚”,便转头和颜悦色地对时雍说。
“姑娘稍等片刻,我取了酒就来。”
时雍微笑“典宝请自便。”
吴典宝去了库房,两个丫头拿了扫帚也避开了。时雍一个人站在院门外,望着被涂抹过的匾额。
不久以前,上面有两个赤金的大字时雍。
他说“时雍至,天下太平。”
这是为她准备的院子,
如今早已荒凉下来,堆了杂物,做了库房。
真的会是他动的手吗
时雍勾起一侧嘴角,后退两步,正准备转身,就与捧了红狐皮袄出来的丫头撞上。
一个丫头是楚王府的大丫头,叫春俏,时雍见过。一个是陈红玉的丫头,瞧着眼生,但那嚣张的气焰隔着空气也能感受得来。
“哪来的野丫头在这里挡道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是你可以随便乱闯的吗”
春俏也斜着眼睛看时雍,“你哪家的”
一般大户人家的丫头,穿的衣裳面料和裁剪也都比普通人好一些,楚王府和国公府这样的人家就更不必提了,一个个体体面面。而时雍不同,她是仵作的女儿,本就是操贱业的人家,虽是帮赵胤做事,但她不算赵胤府上的丫头,穿着自家的半旧衣裳,一看穿着就比人家矮上一截。
时雍没有回答。
她看一眼那件红狐皮袄,突然伸出手,“是挺好看。”
那时她还曾想过,穿上这衣裳是何等美貌呢
“放肆”陈红玉的小丫头脸色一变,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一副受了侮辱的表情,在她看来,时雍这样的女子不要说碰,连看一下这件红狐皮袄都是对她们家小姐的亵渎。
“小蹄子你是疯魔了不曾你配摸吗”
时雍一笑,又捏了捏,“真暖和。”
“你疯了”
丫头连连后退几步,避开时雍。
“哪家不要脸的小蹄子不知天高地厚殿下送给王妃的衣裳是你这等粗鄙丫头能碰的吗”
春俏气骂一句,扬手要扇人耳光。
时雍沉眉,一把抓住春俏的手。
春俏没想到她手劲这么大,疼得直叫唤。
“你是吃了猪油蒙了心吗胆敢在王府撒野。松手,你松手。痛”
时雍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只是暗自用力。春俏痛得眼泪都下来,看她如此狂妄,恨得牙根痒痒又挣脱不了,便叫喊起来。
“来人啦,救命”
陈红玉就是这时进来的。
丫头看到自家主子,哇一声就哭了。
“小姐救我,她,她欺负人。”
陈红玉脸色沉了沉,随即走近过来。
“这位姑娘,你先放手。”
时雍冷冷看着她,不动声色。
陈红玉眼神暗了暗,脸色有点不悦,但这是在楚王府里,她仍是耐着性子没有发火,“我知你是大都督的人,我给大都督几分面子,你也给我几分薄面。放人”
时雍道“我若是不放呢”
陈红玉变了脸,沉不住气了,“我是看大都督的面子才和你好好说话,姑娘最好学聪明一点。”
说罢,她见时雍眼神锐利,表情淡然,似乎对她不以为然,恍悟般扬了扬眉梢,笑容有几分诡异。
“你不会当真以为我们会相信你是赵胤的女人吧你要仗势欺人,也需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面前是什么人。”
时雍翘起嘴角,“我是赵胤的女人你很生气”
她竟敢直呼赵胤名字
陈红玉稍感意外。
眼前不自觉浮起赵胤那张冷冰冰的脸,再看面前单薄得风都能刮走的小女子,陈红玉自己先笑起来。
“给你几分颜色,你还当真开起了染房。”
她说着突然一顿,似笑非笑道“有个关于赵胤的秘密,你想知道吗”
时雍从陈红玉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名堂,抬了抬眉,面无表情地松开了春俏的手。春俏痛得窒息抽气,陈红玉看她一眼,摆手让她们几个走远一些,又朝时雍走近两步。
“赵胤出生那日,天降异象,有荧惑守心,还有星孛袭月。道常大和尚批他八字,说他是灾星临世,受七世诅咒,若不化解,必会引来天下大乱,而他本人也会暴毙而亡你猜大和尚的化解之法是什么”
道常大和尚
这是一个声名远播的得道高僧。
他最大的功绩不是算命算国运,而是曾经辅佐先帝爷靖难,登基为帝。
时雍冷眉冷眼看她。
陈红玉噗嗤一声,“道常大和尚说,受诅咒的灾星,终其一生不可与女子同房,否则必遭横祸,害人害己”
呵
时雍差点笑出声。
星孛即彗星,荧惑是火星。
古人对这两种天相很是惧怕,她却只想笑。
因为她根本不信道常这样的得道高僧,会胡诌出这种不靠谱的化解之法
“这是你从哪个话本里看来的”
见时雍眉带讥诮,陈红玉笑了笑。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有数。赵胤可曾碰你不曾吧。他不仅不会碰你,也不会碰任何一个女子。”
时雍反问“楚王殿下碰你了么”
陈红玉脸色一变。
随即,眉头又舒展开来。
“你以为我会像那等卑贱女子一般,不得名分就与男子厮混不成”
这是说以前的时雍吗
“难说了。毕竟大都督的秘闻,陈小姐竟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时雍拖着嗓子,故作嘲笑,激将她。
“你”
陈红玉到底年岁不大,世家小姐的尊贵受到挑衅,当即气结。
“你道我为何是殿下的命定姻缘道常大和尚在殿下出生那日便掐算过,我便是解他灾噩的那个人。我当然能知晓”
时雍挑眉“又和殿下有什么关系”
陈红玉抿了抿唇,盯她片刻,忽而冷笑。
“不是自称赵胤的女人吗不是来仗势欺人吗难道你不知道他和殿下是同一天出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