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次这么叫他,以往都是叫他相公,但那声相公并不是夫妻之间的亲昵称呼,更像是不好开口唤他名字,于是唤了他在这个家里的“官职”。
与他唤顾里正、罗里正一般无二。
“嗯”萧六郎在她身边坐下。
顾娇望着一望无际的星空“你知道天上的星星为什么不掉下来吗”
萧六郎看着她“为什么”
顾娇傻乎乎地笑道“因为太远了,它们全都有各自的位置,也有各自的轨迹。”
萧六郎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说法,倒是新鲜“如果真的太远了,我们又为什么能够看见”
“因为大”顾娇举起手,酒劲上来,手都使不利索了,“别看它们这么小,其实全都特别特别大你知道那颗星是什么星吗”
“哪一颗”萧六郎问。
“那一颗”顾娇给他指星星,为了让他看得更明白,从他的眼前比过去,这个动作令她柔软的小身子一下贴在了他的肩膀上。
萧六郎浑身僵住
“看见了没”顾娇醉呼呼地问。
“嗯。”萧六郎胡乱应了一声,少女的馨香无孔不入地钻入他的鼻尖,扰乱了他的思绪。
始作俑者顾三岁毫不知情,在他耳畔小声道“知道那是什么星星吗我只告诉你,你不许告诉别人。是金星你们这里的人管它叫长庚星”
她的呼吸带着一圈圈的小热浪,悉数落在他的耳垂上。
她说了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清,只感觉自己的耳朵一阵滚烫。
顾三岁捏住他的小耳垂“咦你的耳朵怎么了好红呀是不是热”
她说着,居然撅起小嘴儿给他吹了起来。
她指尖微凉,捏上去的一霎萧六郎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本以为这已经够折磨了,哪知她还变本加厉。
“顾娇”萧六郎捉住了她的手,迫使她坐直了身子,“别胡闹我是个男人”
“我知道啊,不对,你还不是,你没满十八呢,算不得真正的男人,还是小孩儿。”顾娇哼唧哼唧地摆摆手。
萧六郎危险地看着她“你是要我向你证明我是不是男人吗”
这话带了十足的威胁性,然而顾三岁半点也没被他吓到,反而怔怔地看着他,认真地说“六郎,你真好看。”
萧六郎深吸一口气“你喝多了,我扶你回去。”
顾娇嘟哝道“碗还没洗。”
萧六郎道“我来洗。”
顾娇“哦。”
萧六郎将顾娇扶了起来,一手杵着拐杖,一手扶着她胳膊,将她扶回了房。
她躺在柔软的床铺上,蹭蹭蹬掉鞋子,睁大眼看着他“六郎,我真想出去看看。”
萧六郎本打算醉成这样了你还想去哪里看,话到唇边意识到她口中的“出去”只怕不是出门口去。
“你想去哪里”他看着她问。
顾娇苦笑了一声,垂了垂眸,继续抬头望向遥远的星空“不知道,我来这边这么久,去过最远的地方是温泉山庄。”
来这边果真嘴糊涂了吗都忘记自己是土生土长的清泉村村民了
顾娇托腮问“县城外是什么”
萧六郎想了想,道“大的县城,府城,省城。还有,京城。”
顾娇嘿嘿嘿地笑“那我想去大的县城、府城、省城。”
“不想去京城”萧六郎定定地看着她。
顾三岁这会儿还有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记得他不愿踏足京城的事,她醉笑了下,摆手道“不去不去,京城有什么好的去别的地方也够了,要是哪天我回去了,还可以和人吹嘘一把。”
萧六郎古怪地看着她,等待她的解释这些奇奇怪怪的话,她却脑袋一歪,抱着他的手打起了小呼噜。
宿醉的感觉并不好,顾娇醒来已是第二天的日上三竿,她的头还很痛,坐起来的一瞬感觉脑袋都要炸了。
前世她可是千杯不醉、万杯不倒,这副身体太弱了,一杯烧刀子就不行了。
顾娇忍住头痛,打开小药箱,最上面就是一盒解酒药。
“咦你怎么知道我喝醉了”
顾娇有气无力地吃了药,拍拍小药箱“这是你最贴心的一次了。”
小药箱安静如鸡。
顾娇穿戴整齐,宿醉后的身体迟钝了不止一星半点,她鞋子拿了三次,就有两次掉在了地上。
咚咚咚。
门外传来叩门声。
“谁”顾娇问。
“抖狗、抖狗娃。”
是狗娃的声音。
紧接着是薛凝香的“嘘,别吵娇娘睡觉。”
狗娃被薛凝香带走了。
估摸着她睡过头了,没人做早饭,老太太又不吃萧六郎的黑暗料理,于是把薛凝香叫过来了。
顾娇穿戴整齐后,坐在床上晕乎了一阵儿才拉开门走出去。
老太太、顾小顺、顾琰笔挺地围坐在堂屋的桌边,听到开门的声音,齐刷刷地朝她看来
“姑婆。”顾娇打了招呼,目光落在顾琰与顾小顺的脸上,“咦今天私塾和书院放假了吗你们两个怎么没去上学你们姐夫和小净空呢”
二人没说话,只一脸严肃地看着她。
“你没事儿吧”老太太狐疑地问。
“没事啊,怎么了”顾娇道。
三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
顾小顺小声道“一般说自己没醉的都是醉了的,一般说自己没事的”
顾琰面无表情道“都是疯了的。”
老太太、顾小顺齐齐点头
“大清早,神神叨叨的。”顾娇古怪地看了三人一眼,去灶屋找吃的。
小净空正蹲在枣树下清理鸡粑粑,没看见从他后面走过去的顾娇。
顾娇进了灶屋,萧六郎在熬醒酒汤,用豌豆苗煮的,放了少许盐,是个解酒的土方子。
“早。”顾娇道。
萧六郎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她,往锅里加了一瓢水“你醒了。”
“嗯。”顾娇揉了揉晕乎的太阳穴,突然想起来昨晚洗碗洗到一半就跑去看星星了,之后的事不太记得了。
“昨天喝多了,我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吧”她云淡风轻地问,显然是十足信任自己的酒品。
萧六郎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院子里,净空收拾完最后一坨鸡粑粑,拎着桶子去给自己种在小菜地里的豌豆苗浇水了。
他一边浇,一边哼唧哼唧唱了起来“我有一头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它去赶集”
顾娇的脑子一炸,一段不堪入目的记忆闪过脑海
她站在高高的床铺上,萧六郎一脸凝重地站在正前方。
她头上绑着一对鞋拔子,手里抓着一条小裤腰带子,一边扭,一边跌声嗲气地对着萧六郎唱“我手里拿着小皮鞭我心里正得意不知怎么哗啦啦啦我摔了一身泥小哥哥,人家摔倒了,要一个亲亲才能起来”
鸭子坐,歪头杀,萌萌哒
顾娇一个踉跄,只觉心口中了一万箭
小净空浇完豌豆苗,开始浇黄豆苗,然后他嘴里的歌儿也换了“我是隔壁的泰山抓住爱情的藤蔓听我说嗷嗷嗷”
脑海里,她挑着六郎的下巴,茶里茶气地唱“你是美丽的珍妮牵着我的手去浪迹京城嗷嗷嗷别怕我的六郎嗷嗷嗷”
顾娇腿软地扶住灶台,醉成那副德行了,她居然还知道改词儿
顾娇心口中了两万箭,腿软地扶住灶台
没有了吧
再也没了吧
顾娇心惊胆战地等着小净空的后续,等了半晌也没动静,没了没了,总算没了
然而一口气没松完,小净空开嗓了。
他方才是在酝酿情绪,因为下面这首歌需要他投入十分悲怆的感情,这对一个三岁的小孩子来说简直是一件难度超高的事情。
他一手提着小水桶,严肃地望着前方,另一只小手举起小水瓢“真情像草原广阔层层风雨不能阻隔总有云开日出时候万丈阳光照耀你我”
顾娇的脑子又有画面了
她唱到一半,从床铺跳了下来,深情款款地看着萧六郎,猛地撒了一把棉花
“雪花飘飘北风啸啸
天地一片苍茫
一剪寒梅
傲立雪中
只为伊人飘香
爱我所爱无怨无悔”
唱到这里还没完,萧六郎转身就走,她却坐在地上抱住了人家的大腿,开始鬼哭狼嚎“死了都要爱不淋漓尽致不痛快感情多深只有这样才足够表白死了都要爱不哭到微笑不痛快宇宙毁灭心还在”
顾娇整个人都不好了。
比出门走了两条街才发现自己忘穿内衣更不好
萧六郎看了她一眼“醒酒汤好了。”
顾娇尴尬道“不、不用了,我醒了。”
只是还不如不醒
顾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屋的,她打开小药箱在里头一阵翻找“失忆药失忆药失忆药”
咚咚咚。
房门被敲响了。
“我不在”顾娇将小脑袋扎进了小药箱。
从门缝瞧见这一幕的萧六郎“”
萧六郎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去一趟县衙。国子监重新招生的文书已经下达到各地了,县城都有一个举荐的名额,我去看看县衙有消息了没。”
他童试的总成绩是全县城第一,不出意外,名额就是他的。
顾娇将脑袋从小药箱里拔了出来,额头上还粘着一盒解酒药,愣愣地问道“你要去国子监念书京城的那个国子监吗”
萧六郎道“嗯,昭国只有一个国子监。”
“为什么突然”
想去京城了
话没问完她突然不吭声了。
为什么这样心里没点数吗疯了一晚上还不许人家被吓得失常
顾娇“我和你一起去。”
萧六郎“好。”
等顾娇洗漱完又换了身衣裳从屋子出来时已叫人看不出丝毫异样了,她又恢复了从容淡定的神色。
老太太、顾琰、顾小顺死死地盯着她,半晌也没看出朵花儿来。
顾娇淡道“你们几个,不许逃学,去拿书袋”
“嗯。”顾小顺点头,这是他姐,他姐回来了。
顾琰也点了点头,去屋里拿书袋。
小净空听说娇娇要带他们上学,开心地抱着书袋走出来“娇娇”
顾娇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昨夜全家只有一个人没被顾娇吓到,那就是小净空。
在他眼里,娇娇没做什么奇怪的事,他看娇娇的眼神也与往常一样。
顾娇很欣慰。
事实证明,她欣慰得太早了。
一行人坐上罗二叔的牛车。
小净空挨着顾娇坐。
秋高气爽,凉风习习,一车人默契地选择失忆,唯有小净空抬头来,认真地看向顾娇说“娇娇,你昨晚唱的歌真好听我全都学会了”
妥妥哒哪壶不开提哪壶。
被戳了个底朝天的顾娇“”
小净空拍着小胸脯道“我以后天天唱歌娇娇听”
顾娇脑补出了日后被小净空的魔性歌声循环支配的恐怖画面。
顾娇来道雷劈死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