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司业趾高气昂地去了萧六郎与小净空所在的课室。
小净空等得困了,已经歪在萧六郎的怀里睡了过去。
郑司业一脚跨进门,看到那犯了重罪的小犯人居然还有心情呼呼大睡,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刚要厉声呵斥。
萧六郎一记冰冷的眸光打了过来
郑司业发誓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可怕的眼神,活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似的
郑司业的声音当即卡在了嗓子眼儿。
萧六郎把小净空放在两条拼起来的板凳上,拿了他的小斗篷给他盖上,之后迈步出了课室。
他合上课室的门。
郑司业才猛地回神,汗毛一炸“萧六”
“有话去那边说。”萧六郎淡淡打断他的话,随后不管他乐意不乐意,径自往对面的课室去了。
蒙学已经放学了,课室都是空的,萧六郎找了个靠窗的位置,能看见小净空的动静。
小净空睡得香甜,小雏鹰乖乖地窝在他身旁,一人一鸟相互汲取温暖。
孙夫子怕二人打起来,跟着走了进来,可他不敢插话,就那么看看萧六郎,又看看郑司业。
郑司业今儿来这一趟是有着绝对底气的,他挺直腰杆儿道“萧六郎,这回你还有什么话说这次总不会又是两个孩子撞一块儿的无稽之谈了吧”
上回是两个孩子都不长眼,这回呢
有谁逼着他把老鹰那种猛禽带到国子监来了吗
萧六郎没接郑司业的话,而是神色淡淡地看向他“所以你打算怎么做又是假公济私,乱用职权”
郑司业气了个倒仰“你怎么说话的好歹我是司业,是国子监的官员,也是你的夫子我还没开口训你,你倒是巧舌如簧起来哼,我不怕实话告诉你,像你们这种学生,国子监收不起”
孙夫子勃然变色。
这次的事说起来确实大错在小净空的身上,不论秦楚煜如何羞辱他,他都不带将猛禽带来国子监,这种行为严重违背了国子监的监规。
但要说因为这个便把他逐出去,实则有些牵强。
而且还不止开除他一个。
萧六郎又犯了什么错呢
养不教父子过也不是这么整的。
萧六郎并未因郑司业的话而流露出任何害怕,他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国子监哪条规定允许你开除学生了”
在国子监六堂之中,只有犯下科举舞弊、触犯刑法等诸如此类的事故才会被开除。
而蒙学是不能开除的。
只有神童班的考试考不过被分配到普通班。
小净空来猛禽来国子监,是初犯,并未造成人身损伤,依照国子监监归应当记过批评,不能更多了。
所以开除的做法是完全站不住脚的。
郑司业就知道他会这么说,他在来的路上便已经想好了对策。
国子监的规矩是对付普通人的,可秦楚煜是普通人吗
他是皇子
恫吓皇子是死罪
郑司业冷笑道“你可知那个孩子是谁身份说出来能吓死你他是宫里的皇子你现在明白你家的孩子犯下何种滔天大罪了吧我把你俩赶出去是在帮你们啊不然惩罚轻了,宫里的人不满意,怪罪下来你们就只能掉脑袋”
萧六郎是乡下来的,郑司业笃定他没见过世面,一定会被自己的话吓唬住。
萧六郎却不屑地嗤了一声“好,那你就去找陛下来,我们看看陛下会如何定夺这件事。”
郑司业一噎。
这小子咋回事儿啊这都唬不住
他能找陛下吗
倒不是说陛下不会不疼七皇子,而是如果连这点小事他都解决不了,还怎么让陛下放心把国子监交给他
郑司业嚣张地说道“呵,你说什么都没用,我主意已定,今天你们两个必须给我滚出国子监”
为了他的祭酒大业,他早就想出了万无一失的办法
萧六郎同意不同意重要么
自己的除名文书都写好了,国子监的公章也盖上了,只用二人班上的夫子签字画押就够了
郑司业从袖口掏出了文书,掸了掸,说“孙夫子,拿笔和印泥来。”
孙夫子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是。”
孙夫子去了。
不多时他手中便多了一套墨宝与印泥。
“签字,画押。”郑司业将除名文书递给他。
这一份是小净空的。
孙夫子再度犹豫。
老实说,他恨不舍得。
小净空这次皮是皮了点,可大多数情况下是挺乖的,而且他成绩最好,将来的可塑性很高。
谁不喜欢聪明伶俐总考第一的孩子呢
只是这回惹的是七皇子。
可惜了了哟。
孙夫子硬着头皮签字画押。
签了字,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萧六郎淡道“孙夫子你想清楚了,你这是助纣为虐,你最好不要后悔。”
孙夫子心里天人交战。
“快写呀”郑司业催促。
孙夫子咬牙提笔,在文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刚写完要来画押时,门口突然传来苏公公一声尖细的叫唤“哎呀侯爷您可来了”
侯爷
郑司业的眉心狠狠一跳,难道是宣平侯吗
他亲自来国子监了
郑司业忙扶了扶头顶的官帽,正了正衣襟,走出课室,来到走廊上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微臣,叩见宣平侯”
宣平侯看也没看他一眼,问苏公公道“小七呢”
苏公公忙指着一间课室道“在里头,正吃着点心呢。”
还能吃点心,看来是没事。
宣平侯迈步往前走,郑司业却挤破脑袋往他跟前儿凑“侯爷伤害七殿下的罪魁祸首,下官已经处置了这是他们的除名文书一份已经签字画押了,另一份我马上去办”
宣平侯蹙眉道“不是说只有一个孩子吗”
郑司业邀功道“他家里的姐夫也在国子监念书,颠倒是非,蛮不讲理,如此品性实在不敢恭维我一并将他除名了我们国子监育人为本,坚决不收品行不端的学生”
宣平侯淡淡地嗯了一声,没太在意这些拍马屁的套路。
他与苏公公一道去了秦楚煜所在的课室。
秦楚煜哭得嗷嗷的,好不容易才被苏公公用一块羊奶糕哄好了,这会儿吃得正香。
见到宣平侯,他的小胖子就是一抖,手里的羊奶糕都差点吓掉了。
宣平侯看着他,微微地眯了眯眼“这就是你们说的出了大事”
从头到脚,一根头发丝儿没少。
两位宫女给他行礼。
秦楚煜最害怕的两个人,一个是他父皇,另一个就是舅舅宣平侯。
宣平侯从未凶过他,可不知怎的,他见了他就是怕
他连羊奶糕都不敢吃了,扔给一旁的宫女,站直了小胖身子,规规矩矩地唤道“舅舅”
宣平侯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听说你尿裤子了”
秦楚煜脸红地低下头“已经换、换过了。”
苏公公忙打着圆场笑道“七殿下还小,是那孩子放了一只鹰来啄七殿下”
宣平侯斥责“一只鹰就把你吓成这样,德行”
秦楚煜的小胖身子抖了抖。
苏公公也噤声了。
宣平侯转身出了课室,回头看下他道“还不快走”
秦楚煜心不甘情不愿地往外走。
宣平侯走得慢吞吞的,眼圈红红的,沉声道“你还委屈上了”
秦楚煜鼻子一酸,眼泪掉了下来“我被人欺负了你都不帮我你还是不是我舅舅了我今天差点变成七公公”
宣平侯冷声道“你还有脸说被人欺负了不知道欺负回去吗皇后怎么生了你这种怂蛋玩意儿”
宣平侯自幼在军营长大,书没念多少,成天和一群糙老爷们儿摸爬滚打,不开口是个优雅斯文人,一开口简直没法儿听。
秦楚煜被骂怂蛋,更委屈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宣平侯“”
艹
最烦小孩子哭
苏公公吓得肝胆俱颤,赶忙蹲下身去哄他。
秦楚煜越哭越凶“我不要舅舅了我要母后呜呜呜我要母后”
宣平侯脑壳儿疼
“常璟”
他一声厉喝,常璟从天而降,抓住小胖子秦楚煜飞檐走壁出了国子监。
宣平侯也打算走了。
然而在他路过萧六郎方才所在的那间课室时,不知怎的眉心忽然蹙了一下。
郑司业则是拿着签完字的两份除名文书过来了,气喘吁吁道“侯爷,您”
话音说完,宣平侯转过身,将课室的门推开了。
课室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另一面的窗户大敞着,窗外是种满绿竹的院长。
“侯爷您是要找那小子吗奇怪,刚刚还在这儿的,上哪儿去了这么快就溜了”郑司业一脸不解地呢喃。
宣平侯蹙了蹙眉,带上课室的门,神色冰冷地走了。
“侯爷除名文书您还要过目吗侯爷侯爷”
郑司业的叫唤声与宣平侯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确定人走了,萧六郎才从几株绿竹后走了出来。
窗台并不高,虽是有些不良于行,倒也能翻进来。
他拄着拐杖朝大门走去。
他刚拉开课室的门,就看见宣平侯堵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