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羲说吃饭,还真带着苏策找了家酒楼坐下。
酒楼不大,不过二层。
姜羲挑了二楼靠窗的位置,坐在这里,探头往外一望,就能看见默默跟了她一路的少年,像只被人遗弃的可怜大狗,蹲在大门旁的台阶下。
迎客的小厮似有不满,朝他凶了两句,他也没在小厮身上施展他那惊人身手,乖巧往旁边挪了挪,窝在了不起眼的墙角。
姜羲看得怔怔出神,苏策也一样在看。
他迟疑道“不如叫他上来一起吃点怪可怜的。”
姜羲没有反对。
苏策立马就起身下楼,没一会儿,少年跟在他身后一起上了楼,见姜羲看向他时,往苏策身后藏了藏。
姜羲一眼便看明白了,他这是怕她看了自己不高兴。
姜羲都快气笑了。
她怎么到哪儿都能遇见怪猫,怪人
还非得一个个的赖上她
她哪点长得像香饽饽了
姜羲心里吐槽不断,面上却没有显露出来,只是招手让那少年过来坐下。
少年瞧上去依然是冷漠刻板的冰块脸,但姜羲发现他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些他很高兴。
为什么就因为她让他过来坐下吃饭
姜羲不解,只隐隐约约,仿佛又看到了一个忠心耿耿的阿福二号。
哦,这个少年还是不一样,他的战斗力怕是阿福的十倍不止。
少年怯怯地在离姜羲最近的位置坐下,那原本是苏策的位置,碗筷都摆好了,少年全当看不见。
苏策脾气好,自己拿了碗筷换到姜羲对面的位置。
姜羲扫了少年一眼,没再说那些让他离远点的伤人话,而是问了一句
“饿了没”
少年摇头。
其实他从昨天到现在,只吃了三个馒头,以及昨晚姜羲给他的那块定胜糕。
少年觉得那块定胜糕特别顶饿,他吃一块可以三天不吃饭
“你的肚子在抗议呢。”姜羲手指点了点。
少年摇头时,他的肚子咕噜咕噜叫得正欢。
啪啪打脸。
苏策都忍不住捂嘴笑了,少年却浑然没有被拆穿的窘迫,目光清澈见底地迎上姜羲的目光。
“那就我来点。”
姜羲叫来小厮,点了十几个菜。
苏策担忧“会不会太多了”
“放心,有人能吃完的。”姜羲意味深长地说。
果不其然,姜羲和苏策顶多动了动筷子,而少年风残云卷席走了整整一桌子菜。
看他慢条斯理地收刮盘底汤汁,就知道在十几盘菜面前,少年游刃有余。
姜羲喝了茶,清清嗓子。
“既然饭也吃了,少年,你说说吧,究竟打算跟我到什么时候”
少年歪头想了想
“我当侍卫。”
姜羲愣了,这是什么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
“你说不养闲人。”少年指出今晨姜羲所说的话。
姜羲明白了“你说我不养闲人,所以你就来给我当侍卫”
少年点头。
“可我不需要侍卫呀。”姜羲稍稍放缓语气。
这是硬来不成改怀柔。
“我可以保护你。”
姜羲见他说得斩钉截铁,笑了“我只是普通人,区区一玉山学子,又不是什么权贵公子,哪里需要专人保护”
她想了想,直接把少年支到盛府去,的确是她太鲁莽,为了甩锅不顾少年本身的意愿,这样不好。
她取下随身的钱袋,塞给少年。
“你说要报我的恩,其实是我该谢你才对,昨天没有你,我们很难逃出去。这是谢礼。”
少年没拒绝,把钱袋攥得紧紧的。
姜羲这才安心,叫上苏策走了。
这一次,少年没有跟上去。
没能找到赵常书跟马济,姜羲苏策只能先回玉山。
“那少年总算没跟上来了。”苏策收回目光,“他有点奇怪,为何偏偏赖上了你”
“我也纳闷呢。”
话音刚落,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从身后行驶而来,停在二人身边。
盛明阳掀开锦帘,意外道“你们怎么下山了”
“有点事,你呢”姜羲问。
“我正准备上玉山”
“那太好了,顺路搭个车”
姜羲苏策前后上了马车,马车内很宽敞,燃着合香,摆着小几软垫。
盛明煊也在这里,看到姜羲和苏策很开心。
“你们调查得怎么样了”姜羲问起昨夜的事。
说起这件事盛明阳便气恼不已“只查到一个叫霍七的人,还在樟州地盘上势力不小,明面上开着赌场钱庄,暗地里是做放贷跟牙行的。”
樟州有摆在明白上的放贷与牙行生意,但盛明阳既然说这是阴沟下的生意,那就说明霍七所做的放贷跟牙行,手段不正。
盛明阳简单提了几句,姜羲跟苏策便听得胆战心惊。
反正这霍七,干的都是丧尽天良的事儿。
本来霍七够圆滑,做事素来低调,不然这种勾当也不会干了十几年也没人发现,偏偏这次撞到了盛府这块铁板上。
如今霍七已经消失在了樟州,去向不明。
盛明阳气得不行,嚷嚷着非要找到这霍七,把他抽筋扒皮以解心头之恨
“竟敢绑架我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人家原本是冲着我来的。”姜羲插嘴。
“那也不管冲着你来跟我有什么区别”盛明阳把胸口拍得啪啪作响,一副豪情万丈的模样,“姜九这次你救了我我盛六铭记于心以后有什么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姜羲瞥见盛明阳神采灼灼,没有打压这地主家傻儿子无处宣泄的过度热情。
“哦对了,有一件事儿。”盛明阳挠挠头,有些尴尬地开口,“昨晚我们遇见的那个少年,去找你了没”
苏策吃惊“你怎么知道他找阿九来了”
“他问了我你在哪儿,我就说了句玉山”盛明阳皱着眉,神情有些挫败,“我看那小子是个良才,本想留在身边,说不定培养几年就能成为独当一面的人物。结果他非要找你,对我的提议视若不见,我派了人出去找,在玉山上搜了整整一夜,还在你院子前蹲点,都没守着他。”
“那他为什么一大早就直接出现在了我院子门前”
姜羲直白的一句话,狠狠扎了盛明阳的心。
他抹了把脸,惊叹不已“那可真是个厉害人物,能出入我盛府如无人之地不说,还能避开盛府这么多精英侍卫他说要跟着你”
“嗯。”
盛明阳很是心塞,不过这好事儿落在姜羲身上,他还是乐见其成“我已经让人查过那少年的身份了,就是樟州附近一个小村庄的人,原本是被丢在路边的弃儿,被那村子里的一个老鳏夫捡回去养大了。他自小便天生神力,邻居说他十岁就能扛起一头牛,唯独性子有点怪,不善言语。几年前他养父去世,他就更不说话了,后来无缘无故从村子里消失,来了樟州,身无分文,全靠乞讨为生过了几年,直到前段时间被霍七的人骗去,说是要卖到北方当奴隶。”
盛氏不愧是东阳盛氏。
短短一夜,就摸清了那个少年的来历身份。
姜羲听得认真,到最后问了一句“他叫什么名字”
“他不与村里人来往,邻居只听到他养父叫他小星。”
小星听上去柔柔弱弱的名字,很难跟少年沉默不可越如高山般的身影联系到一起。
但莫名的,似乎又很适合他,只是说不出哪里合适。
盛明阳又道“我是求才不得,你倒好,将这么一块良才美玉拒之门外。姜九,听我的,这少年还不错,以后你也不能潇潇洒洒一辈子孤身一人,等你走得越高,身边总要有拿出手、帮你处理杂事的随从,从现在培养最好,我建议你把他收下。”
盛明阳话里话外,大概是觉得姜羲她未来成就,不会止步于此。
就像玉山的无数学子一样,万中求胜考入玉山,不过一个开始。
后面还有漫漫万丈道路,等她攀援。
但盛明阳不知道,姜羲没有卷入红尘浊世的意思,身边有阿福阿花足矣,不需要再多一个小星。
“我考虑考虑。”
姜羲委婉拒绝了。
盛明阳听出她话外之意,可惜地摇头叹气,却没说什么。
马车上了玉山,盛明阳盛明煊又赖在姜羲院子里好一会儿才离开。
苏策没走。
“你怎么没说赵常书的事情我们死活找不到的赵常书,对盛府而言只是举手之劳。”
毕竟赵常书本来就是姜羲猜测的幕后黑手,与盛六被绑架这事儿脱不了关系,盛府介入也是理所当然。
姜羲靠在树下闭目养神,眼也不睁就道
“等我亲自见了赵常书再说,盛府的雷霆手段,跟我的不一样。”
苏策心头一凛,猛地看向姜羲。
他竟然从姜羲这句寻常平凡的话语中,听到了腾腾杀机。
以及,一种被冒犯的无上威严。
威严这词儿有点诡异,但苏策脑海里当即蹦出来的,只有这两个字。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这就是苏策此刻的感受
心猛跳不止,苏策短暂犹豫,又去看姜羲,却发现闭眼的姜羲,周身都是宁静祥和的气息,又哪儿来的什么杀机什么威严
大概是他看错了。
苏策笑着摇头。
姜羲得知赵常书的消息时,已经是第二日下午
赵常书,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