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觉得自己运筹帷幄,算无遗策吧。就算杨志源招了,你也能保证自己不露一点马脚破绽,继续维持表面上风光霁月的世家美玉的风范对吗”
叶诤亲自动手,给穆彻倒上一杯清茶,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穆彻也不动手,一如叶诤所说的笑得风光霁月,还有些许无奈跟苦涩。
要不是念及面前这人暗中的手段,叶诤都快要给穆彻拍案叫绝了
“四皇子,我知道杨刺史哦,是杨志源,他身上的案子对你来说很重要。就算如此,你也不能随便攀咬吧。我也知道,我们穆氏在江南一地的经营,让陛下有所不满,但是这些胡掰硬扯的方式,是不是太”
他意有所指,接下来的话也不往下说了。
其实他也就两个意思。
第一,叶诤是立功心切;
第二,这是景元帝在借着对他的污蔑在对付穆氏。
前者还好,若是流传出去,而叶诤手上也没有罪证的话,那最多是叶诤的名声受到影响,顺便给了某些人可趁之机,削弱他此行的功劳罢了。
但是后者,却是长安的景元帝与江南的两大世族之间的博弈,到时候景元帝借机打压穆氏的事情被天下人所知,不知道多少人会借此抨击景元帝。
两大世家不要爵位不要名利,安安心心窝在江南一隅,竟然也要受到皇帝的猜疑吗如此强大的江南四姓尚且如此,换成我们这些人呢
介时,便是无数人的心寒,和景元帝威信的一落千丈。
那叶诤的下场,就不仅仅是功过抵消那么简单了。
好一番绵里藏针的敲打啊
叶诤也不得不感慨,能够把杨志源牵着鼻子走的,果然是个有手段的狠人阿稷说得没错
叶诤似乎有短暂的惊慌,又很快收敛起来,强自镇定道“只要杨志源愿意说出你的名字,那你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关系到时候调查起来,你敢保证自己做过的事情不会留下半点痕迹不要忘了华方山,那会儿你也是胜券在握,信心笃定吧。那你有没有想到,不仅我没有死,连杨志源也没死呢”
“四皇子可真是让我接不上话。”穆彻无辜地一摊手,“你说的这些,我都听得云里雾里的。”
叶诤不觉咬牙切齿起来“都是你做的事情,你连承认的胆子都没有吗”
穆彻叹了口气“如果四皇子今日请我来这茶楼,就是为了说这些话的,那穆彻就只能先告辞了。”
“等等。”目光一直飘忽在窗外的楚稷叫出了他。
穆彻打算正欲起身的动作。
“今日聊的时间不短吧,香都繎了三柱了。”
他话音刚落,手旁香炉里最后的一点线香燃尽成灰,一点点朦胧的红色火星也逐渐熄灭消失。
穆彻不作声,姿态却一改面对叶诤时的随意,逐渐郑重肃然的神情,摆明了他更警惕楚稷的事实。
他觉得,楚稷话里有话。
三炷香的时间大半个时辰
穆彻脸色微变。
“一个能随手将同党推出去挡刀的人,我们又怎么会傻到以为,几句话便能让他洗心革面,承认自己的罪行呢”
楚稷说完,拂袖起身,雪白袖角还带起一缕茶香。
他迎上穆彻的目光,嘴角微扬
“时间差不多了。”
穆彻巍然不动,思绪却在疯狂翻涌他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他是故意在拖延我的时间难道说
“知道为什么要请你来这座桂子楼吗”楚稷令人将二楼窗户全部推开,这高度足以将附近一小块地方一览无遗。
穆彻才发现,原来他从进门后就觉得别扭,是因为这层所有的窗户都是半掩着的,连阳光也是要露不露,导致室内半昏不明的。
穆彻最初以为,这是叶诤玩的小手段,在营造气氛给他施压。
原来,这些半闭的窗户是为了不让他看见远处的动静
那里青烟袅袅,火光在白日下不显,却已经有不少附近街坊邻居在闻风而动了。
似乎还有隐隐约约的惊呼,喊“着火了”
着火了
穆彻险些破坏了维持得很好的淡定。
现在还需要他去思考是哪里着火了吗当然是他的宅子
又是更远的一处混乱动荡,在一处起火后,这一处也跟着着火了。很快,火势起了四五处还都是不同的方向
穆彻看得慢慢麻木了,他知道,着火的全都是他在樟州的那些宅子。
而这些,无非就是这位楚世子干的。
他在借此机会,逼出桃娘母子所在
至于为什么调虎离山楚稷明白,穆彻也明白,若是他留下来,事情第一时间传进他耳朵里,那他绝对能想出这是一个圈套,然后冷静指挥手下应对。
可现在他不在,他被叶诤请到了桂子楼。
他隐藏在樟州的那些手下群龙无首,再怎么小心行事也会露出破绽。
一丝的破绽,也会成为楚稷叶诤突破的机会。
也就是找到桃娘母子的机会
想明白了,穆彻的焦躁反而一扫而空,甚至变得越来越冷静。
他也不掩饰自己的态度,冷嘲地看向对面两个毛头小子,年龄不过跟他儿子一般大小,竟以为这点小手段就能让他方寸大乱,然后彻底搬倒他么
他是,穆氏穆彻。
“找到了”
桃娘母子的消息,是苍术亲自来禀报的。
因为杨志源还在樟州,没有陛下旨意定罪,所以穆彻也不可能会在现在动她们。
那母子俩只是受了惊吓,苍术已经安排了大夫给二人诊了脉,送去见杨志源了。
想来要不了多久,一口咬死所有罪行的杨志源,就该松口了。
楚稷端起一杯清茶,敬给穆彻
“这次,是我赢了。”
穆彻低低笑了起来,笑容里透着阴冷。
“是吗”
叶诤亲自带人走了一趟,拿到了杨志源签字画押的供词。
他承认,他所犯下的所有罪行里,都有穆彻的帮忙。两人合作多年,穆彻攥取的利益不仅不比他低,可能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叶诤拿到供词的时候,唏嘘惋惜,到底没能拿到穆彻的确凿罪证。他反复问过杨志源,连他那里也没有,穆彻果真是老奸巨猾。
但是,有这份供词,但是圈禁穆彻、拖延时间是可以的。
哦对了,他还要写一封书信送去长安。
各种事情全涌上来压在叶诤肩膀上,饶是他也有些吃不消,他求助地看向楚稷,楚稷却权当没看到,悠哉悠哉地继续自己的闲适生活,整一个闲云野鹤的姿态。
叶诤也不敢强拽着他做事儿,拽了也心虚。
这天大的功劳都是楚稷打包整理好了送到他手上的如果他连忙点琐碎杂事都不干,就太狼心狗肺了
叶诤认命了,老老实实地忙活。
当然没忘了把事情通知给姜羲。
“现在只要找到穆彻的证据,就可以给他定罪了”叶诤兴致勃勃道
姜羲哦了一声“那找到证据了吗”
“还没有。”叶诤觉得这话有些丧气,又迅速添了一句,“但是我相信要找到证据,只是时间问题我们有杨志源的供词”
“杨志源的供词不足以定罪吧,要是最后都还找不到证据”
叶诤立即呸呸两声“童言无忌胡乱说什么呢”
姜羲呵呵了“我这是合情合理的猜测。”
叶诤知道姜羲说得有道理,正是有道理,他才焦躁不安的。
叶诤索性就地而坐,也不管有没有灰尘了。
他挠乱了头发,神情近乎癫狂“真是没完没了翻过一座大山又是一座大山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尽头”
他来江南,本是奔着御史李长风被杀的案子来,莫名调查出一个杨志源;
因为杨志源被卷入重重杀机,还差点儿死在天灾泥石流下,好不容易把他定罪,又扯出一个幕后黑手;
如今总算找到这个黑手了吧,连杨志源都招供了他们却没有证据
都是跨过难关便是坦途一片,但叶诤看到的,只有一个难关之后的又一个难关无穷无尽的难关
事实上,他这几日在调查穆彻的事情上忙碌,也真切发现了穆氏在江南一地的根深蒂固。
那就像是一片竹林,看上去只是细细小小的一根翠竹,但是在看不见的地下,错综复杂的竹根早就编织出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容不得外人渗透
就算他是皇子又如何一个没有实权的皇子,在他们眼中不值一提
于是,叶诤便处处碰壁,查什么都无从下手。
现在长安那边还没有消息,叶诤只靠着杨志源的一纸供词,能撑多久
“那你给我说说,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叶诤求助地看向姜羲。
他是真心实意的,这一路调查过来,姜羲起了相当大的作用。
叶诤信任她
姜羲摊手,表示不知道。
“但是楚世子应该知道吧,连你也不愿看到事到临头功亏一篑,他能吗”
姜羲一语点破了楚稷的存在,让叶诤找他去。
恍然大悟的叶诤没什么皇子威严地一溜烟儿跑了。
留下盘腿坐在树下思考的姜羲,在厨房忙碌的阿福,挥剑练习的计星,晒太阳的阿花路生前两天已经送去山长那儿了。
午后宁静的小院儿,在除了叶诤以外,已经一连数日不曾有人踏足了。
是姜羲拒绝了。
她眯眼望着逐渐热烈而失去和煦的日光夏日已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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