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墙琉璃瓦,雨疏风骤起。
一道墨色的身影由远及近,举着一柄油纸伞,像是墨汁轻轻滴落进太极宫这水墨画卷之中,荡开细雨涟漪,踏着湿意而来。
伞下眉眼冷淡,脚下步履闲适,很快穿过重重宫阙,踏入廊下。
低眉垂眼的宫婢接过收起的油纸伞,又蹲下为他换上一双新鞋。
他跨门而入,一位年迈慈祥的嬷嬷迎了上来
“见过楚世子,您总算来了。”
楚稷抬起眼“陛下也在么”
“当然,陛下下了早朝就过来了,这会儿正陪着贵妃用汤呢。”
楚稷颔首,轻步入内,一眼便看到那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上,高坐着这个帝国权力最高的那个男人。而那个男人身旁的女人,虽然不是名正言顺的皇后,但身为贵妃,地位尊崇一点不比一国之后少。
“阿稷”艳若桃李的周贵妃俨然看不出年龄,仿佛仍然如妙龄芳华少女,见到楚稷到来便欣喜起身,看楚稷的眼神亲热地宛若看到了亲儿,“姨母都念叨你好些天了,刚刚还在跟陛下说你没有小时候可爱了,怎么叫都叫不进宫里来。”
周贵妃高兴地就要来拉楚稷的手,但他却自动往后退了一步,恭谨行礼“参见陛下,参见贵妃。”
景元帝笑意吟吟地看他“去了趟江南,沾染了江南文气,果然有成长,人都稳重了许多。”
“臣一直很稳重。”
“看看,嫌他以前不稳重还不高兴了刚还夸你呢,这么快就露出真面目了”
周贵妃还护起了楚稷“陛下别这么说他阿稷,怎么又叫起贵妃来了。说了你母亲与我是表姐妹,你母亲不在了,又是我亲眼看着你长大的,让你叫一声姨母还委屈了你不成”
“姨母。”
“提起你母亲又不开心了你这孩子真是的,快来坐下,尝尝新做的桂花糕”
周贵妃拽着楚稷到桌旁坐下,又把桂花糕推上来。
“我记得,八月桂花做的糕点,你最爱吃了是不是”
“是,多谢姨母记挂。”
“谢什么,你从小就是姨母带着的,跟二郎,七郎他们于我没有区别,都是自家的孩子。”周贵妃笑意灿烂,明媚张扬的容色在此刻柔软得不可思议,好像真的换上了一颗慈母之心,看楚稷的眼神宠溺极了。
楚稷没接话,只是吃着桂花糕。
“阿稷。”握着书卷盘腿坐在榻上的景元帝,状似平常地看着楚稷,“你年岁也不小了,可有考虑过你的婚事”
楚稷捏着桂花糕的手一顿,然后直直看向景元帝“陛下,臣暂时没这么打算。”
“什么没这个打算,你今年都十六岁了,也该到了议亲的时候。哪怕婚约不定下来,也应该开始准备了这样,我叫你姨母帮你挑选长安适龄的大家闺秀,到时候把画卷拿来让你选一选,由我来为你们赐婚,如何”
景元帝说着是商量,但这语气分明与通知无异,不容楚稷说半个不字。
可楚稷就是要说不。
“臣体内尚有沉疴,不愿耽误了那些大家闺秀。”
景元帝脸色微沉“我亲自给你赐婚,谁敢说耽误二字”
“臣不愿意。”
景元帝不悦地皱着眉还想说什么,周贵妃率先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好了陛下,阿稷不是说暂时不想吗,那就先缓缓,过些时日再说,兴许到时候他自己想法就变了,主动说要找媳妇呢。”
景元帝踩着周贵妃递来的台阶下了。
有宫人从外面走进来,说魏王到了。
景元帝的声音迅速冷了下来“让他进来。”
“是。”
叶诤很快在宫人的引领下走进殿内,先规规矩矩的行礼,等他看到楚稷也在的时候,还有些意外。
“这几天也是待在刑部的”颇具压力的声音自上面传来。
叶诤低下头,应了是。
“那让你查的案子,可有进展了”
“暂时没有。”
“半个月了,关于这个案子的奏折都快把我的桌案压垮了,你现在居然告诉我还是没有进展你能不能学学你二哥,哪怕学学你六弟也好,如此愚钝无能,怎么担得起身为魏王和大云皇子的责任”
叶诤只垂首请罪,不作任何辩驳。
景元帝当着周贵妃和楚稷的面儿,又好骂了叶诤一顿,叶诤至始至终都一声不吭。
周贵妃拨弄夏宁路漠不关心。
楚稷用汤匙轻轻搅动面前碗中的汤水。
而景元帝好发了一顿火,又见叶诤跟快石头似的没什么反应,那股气反而消了,索性挥手让叶诤出去。
叶诤刚走,楚稷也很快告辞离开,周贵妃拦也拦不住。
“哎,这孩子走得可真快,特地为他做的桂花糕也没吃完。”周贵妃艳红的蔻丹在盘子上拂过,“嬷嬷,把这盘桂花糕丢了吧。”
“是。”
周贵妃提着裙角走到景元帝身旁落座,一身媚骨软软地靠着景元帝身上,娇滴滴地唤他,让他别不开心了。
“你看看若灵,哪怕不开心,不也是按你的意思把阿稷哄得好好儿吗”
景元帝抬头“一个二个的,都是越来越不听话了。楚稷前面拒绝我的赐婚,叶诤跟着就能一声不吭,两个人不愧是关系好,连性子都越发的相似”
“可他们再怎么不听话,也终究是由陛下您所主宰的啊。您是这四海之主,若您真要下什么命令,不管是那楚稷还是叶诤,谁敢真正的不听从呢”
周贵妃字字句句地戳到了景元帝的心坎儿上,他很快缓和了神色,拍拍周贵妃的手算是赞许了。
“我去花园走走。”景元帝说着起身。
周贵妃自然想要跟上去,景元帝没让。
“小七不是要过来吗你就在宫里等着他吧。”
周贵妃只好望着景元帝的身影离开。
楚稷从贵妃宫里出来的时候,叶诤果然还在外面等着他。
楚稷睨着他“没见陛下已经看不顺眼了吗还特意在我面前骂你,落你面子。你也该心怀怨念地先出宫再说,站在这里等我做什么”
“反正宫里都知道我们关系好,看到我等你又如何”叶诤压低声音,若有若无地瞄着四周动静,“实在是圣心难测,陛下怎么就突然不高兴你我交好了以前他还不是说要让我们好好相处吗”
楚稷没答,而是说“陛下刚想为我赐婚。”
“赐婚跟谁”
“自然是陛下与贵妃选出来的闺秀。”
“陛下都已经将心思放到你的婚事上来了吗”
虽然江南回来之后,叶诤就已经对他的父亲,这个国家的陛下一次又一次地展开了新的认识。但是身为君主,却记挂着用臣子的婚事来算计一些小事,还是让他觉得些无语。
连看楚稷的眼神都多了同情跟怜悯。
楚稷一眼扫过去“难道你以为自己比我好很多”
叶诤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反正你我都是连婚事都不能做主的可怜人”叶诤叹道,“可怜人,我今天心情不好,不如你陪我去吃酒吧。”
楚稷没有回答,他只是望着前往,齐王叶讴与七皇子叶许一前一后的走来。
“四哥楚哥”叶许从二哥身边跑来,冲到了叶诤与楚稷面前。
叶诤笑“二哥和七弟是来看贵妃的吗怎么从花园那边走来”
“中间去花园逛了一趟四哥四哥,听说你最近查了个案子是吗死了好多年轻女子,她们还都被妖怪吸了血这是真的么你给我说说呗”
叶诤看着兴奋求知的叶许,却选择了拒绝回答“这个案子正在调查中,案卷暂时不能给外人看。”
“我怎么能是外人我可是七皇子”叶许气鼓鼓的,非常不开心
“这是规矩”
“好了小七,别闹了。”一旁看戏的叶讴总算是站了出来,“老四,自从曲江池一别好久不见了啊。”
叶诤皮笑肉不笑“是啊二哥,我们在曲江池分别之后好像就没再见过了吧。本来呢,我想在王府亲自设宴,邀请二哥你过府一叙,顺便为曲江池的唐突给二哥你道歉,谁知道二哥直接拒绝了我也是,二哥毕竟是在兵部,日理万机,哪里看得上小弟的宴会呢”
这绵里藏的针,叶讴怎么会没听出来呢。
但他傲然到根本不屑把这些话放在心上,甚至还居高临下地看着叶诤,冷冷地来了一句“你有自知之明最好。”
叶诤也不生气,叶讴以前说过比这还过分的话多了去了,他要句句都记着,早就把自己给气死了。
“不过二哥是因为太忙了不来赴宴最好,免得让小弟以为二哥是在心虚才不愿意见我。”
“心虚你在说笑吗”
“二哥觉得是说笑就说笑吧,毕竟,只有二哥自己知道,那天在曲江池见的仙铃儿,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话。”
等叶诤楚稷离开了,叶讴久久没能回神。
“难道他知道了”
“二哥”
“没事,我们去阿娘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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