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半个月过去。
边关。
秋风瑟瑟,秋雨微凉。
一片伤兵营帐里,不时传来阵阵痛声惨呼。二十余个军医忙忙碌碌,几乎没有停手的时候。饶是如此,也依然忙不过来。
边关战事紧急,边军死伤严重。每日送来营帐的伤兵也越来越多。到后来,营帐根本不够用,只得扩充一片营帐出来。重伤的优先抬进营帐,伤势较轻的就在营帐外,或坐着或躺着。
偏逢今日下雨,又湿又冷。伤兵们都挤到了营帐里,分外拥挤,血腥味也分外浓烈。
唯有角落处的营帐里,只躺了一个伤兵。伤兵们自动自发地让出了这个营帐。
这个伤兵,姓贺名袀,是贺大将军的嫡子,平国公嫡亲的侄儿。
贺家执掌边军百余年,历经几代经营,在边军里拥有极高的威望。说句不客气的话,边军也就是贺家军。贺袀这等身份,日后也该像亲爹一样,做军中大将军,成为下一任平国公的左膀右臂。
平国公府的“家丑”,就是在京城里,知道的人也寥寥无几。更不用说边军里的将士了。
众士兵私下里提起贺袀,要么是惋惜这么俊俏的脸孔被毁了容,要么就是感慨贺大将军铁面无情,竟真的将亲儿子安排进了斥候营。
鞑靼骑兵忽然大举进犯,斥候营十不存一。贺袀福大命大,活了下来。之后上了战场,杀了不少敌兵,凭借战功晋升成了低等武将。
一个多月前,贺袀在战场上挨了一刀,受了重伤。满身鲜血地被抬进伤兵营帐。被誉为军中神医的程医官,亲自为贺袀看诊疗伤,将奄奄一息的贺袀救了回来。
贺袀趴了一个月,背上的刀伤慢慢愈合。如今已能勉强走动几步。不过,想痊愈如初再次上阵打仗,少说也得再养两个月。
贺袀戴着眼罩,脸上的伤疤却未遮掩,左脸完好无损,愈发映衬得右脸丑陋狰狞。除了背后的刀伤,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也不知添了多少,沧桑而沉默。
他慢慢起身,以手中木杖支撑,缓缓走动。不到片刻,额上就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不过,他依旧没停下。
往日那个鲜衣怒马的贺二公子,在严酷的战场里历练了大半年,俨然变了一个人。
营帐的门帘被掀起,一个高大的青年男子走了进来,手中端了一碗热腾腾的汤药“二弟,喝药了。”
贺袀停下脚步,略略转头“多谢大哥。”
这个青年男子,正是领着亲兵随援军一同前来增援的贺大郎。
贺袀心高气傲,往日从未将温和平庸的庶出大堂兄放在眼里。如今历经变故,贺袀那份心气早就被磨平了。对主动请缨前来边关的贺大郎也颇为敬佩。
贺大郎到了边军后,随平国公上过两次战场。得了空闲,就来陪伴受伤的贺袀。
以前兄弟两个感情平平,近来倒是亲近了许多。
贺大郎端着汤药进了营帐,笑着说道“我们兄弟,还说这样的客套话做什么。”一边说着,一边将汤药送了过去。
贺袀接了汤药,慢慢喝了下去。
汤药很苦,不过,为了治伤不能不喝。
“你背上的伤怎么样了”贺大郎关切地问道“还疼得睡不着吗”
贺袀低声答道“已经好多了。”
贺大郎笑着赞道“程军医真是医术如神。你背后那么深那么长的刀伤,他就用一根细细的针,缝得整整齐齐。”
“是啊,要不是有程军医,只怕我这条性命难保。”提起程望,贺袀满心感激。
当日他受伤颇重,血流不止。军中有许多受了这样的重伤的士兵,救治不及,就这么流血身亡。
他当时也觉得自己必死无疑。是程望,从阎王手中抢回了他这条性命。
“程军医也不是外人。”贺大郎低声说笑“等三弟妹过了门,我们见了程军医,就得改口了。”
程锦容是贺祈的未婚妻,是他们未来的弟妹。程望是程锦容的亲爹,也是他们的姻亲长辈。
贺袀笑着嗯了一声,目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提起程锦容,不免就要想到贺祈
贺大郎只做不知贺袀的复杂心情,笑着说道“程军医医术超卓,未来的三弟妹更是青出于蓝。如今在皇上身边当值,风头犹胜过杜提点。”
“论圣眷,就是三弟也不及她。”
贺袀回过神来,低声附和“我在边军里,也听闻过程太医的赫赫声名。”
以女子之身为太医,名扬天下。程锦容堪称独一无二举世无双了
兄弟两个正低声闲话,一个亲兵匆匆而来“二公子,京城送了家书来。”
这是当时随贺袀离京的亲兵,张口还是昔日称呼。
贺袀目中闪过喜色,接了家书,迫不及待地拆开。
自从到了边军之后,贺袀的人生天翻地覆。他咬牙苦撑到今时今日,心中最惦记的,就是魏氏和她肚中的孩子了。
军中传信颇为不便。一个普通士兵或低等武将,一年里有机会写两封家书就算幸运了。
好在他还有一层身份。
平国公每个月都派亲兵送家书往返,他也能时时和魏氏通信。不过,他受伤之事,根本没敢告诉魏氏。免得魏氏忧心过度,动了胎气
贺袀拆开信,只看了几行,面色就变了,握着信的右手不停轻颤。
贺大郎心知有异,低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贺袀恍若未闻,径自看了下去,直到看完信,颤抖不停的右手才慢慢恢复平稳。苍白的脸孔也有了血色。
“大哥,”贺袀抬起头来,目中闪着水光“魏氏听闻我受伤一事,动了胎气早产。”
什么
贺大郎一惊,脱口而出道“二弟妹没事吧”
“幸好三弟及时请程太医出宫,去了府中。”贺袀眼睛泛红,声音里有些哽咽“程太医为魏氏剖腹取子,魏氏母子平安。”
幸好贺祈不计前嫌。
幸好程锦容去了贺府。
不然,魏氏就是一尸两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