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宁回燕平的消息,赵玉洁很快就从“深渊”那里得知。
这立即引起了她的警觉,当场便吩咐贴身丫鬟蓝瑛,让深渊的人手注意对方的一举一动,且无论对方有无异动,必须每日一报。
“赵宁前些年虽然做了一些事,但因为被陛下勒令不得出仕,这五年以来一直都在游玩山水,不过就是一介闲人而已。”
蓝瑛对赵玉洁的小题大做很意外,也很不能理解,“现如今娘娘是皇朝两个最有权力的人之一,一言可抵百万师,一论可决兴废事
“区区一个世家公子,就算有些本事,又哪里有分量,能够让娘娘放在眼里呢娘娘可是要解决所有世家的人”
赵玉洁没理会蓝瑛的絮絮叨叨,自顾自沉吟寻思片刻,忽然道
“我掌握大权不久,这几年的精力都在朝堂上,如今才算真正镇住大局,倒是忽略了对这家伙的注意。
“立即传令二当家,让她派遣精锐人手,务必去查清赵宁这些年的行程。他到过哪里,做过什么事,见过什么人,事无巨细,能查得多详细就查多详细,三个月内,我要有初步把握”
蓝瑛没想到赵玉洁心志这么坚决,对赵宁如此重视,张了张嘴,先是俯身应是,麻利的安排人手去传令,回来后才表达自己的疑惑“娘娘为何对赵宁如此上心”
“你们把这家伙想得太简单了。”
赵玉洁秀美纯净的脸蛋上,此刻遍是凝重之色,清亮如溪的双眸,更是闪烁着危险之意,“北胡公主萧燕是怎么败的,至今我都没有完全弄明白,但凤鸣山之战中雁门军是怎么打赢的,我们都很清楚。
“如果说赵宁扳倒刘氏、庞氏等家族,是借了陛下给予的时势,那么这两件事,就完全是赵宁个人所为。
“萧燕的手段有多高明势力有多庞大,我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了解,她败的时候,半点儿预兆都没有,临覆灭之际,大厦倾覆了,才反应过来。
“而北胡军有多强悍西域打了这么多年,王师虽然屡有胜绩,但连葱岭都没越过,一直处在平定反叛邦国的过程中,现在天元军都不知道打到哪里去了;
“而在辽东,防御使的军队虽然胜多败少,但我仔细分析过军报,可以很确定的说,他们连女真部王庭大军、真正的精锐都没有碰到过杀伤的只是女真部辖境内的那些中小部落,而山海军不说也罢”
言及此处,赵玉洁沉默下来,面色愈发低沉。
蓝瑛细细一想,也是心下骇然。
别的不说,战争形势的深浅就足够让人脊背生寒。
蓝瑛当然不会质疑赵玉洁对战争的见解,对方在镇国公府那两年,没少接触军队的事,彼时她就掌握了足够多这方面的知识,培养出了非凡见识。
综合赵宁过往的事迹,不难顺势得出一个结论赵宁绝对不会真的闲着这不是一个甘于寂寞的人
他看起来悠闲自在,年年游山玩水,好似什么都没做,但他也很可能什么都做了
恐怖的地方正在于此。
往往事情爆发的时候,旁人才能意识到他之前到底干了什么,做了哪些准备与谋划。就像雷霆一击挖出萧燕的细作势力一样。在萧燕败亡前,大家都不知有北胡细作这个势力存在,谁又能知道赵宁到底做了多少事
而对于赵玉洁来说,于公于私,她跟赵宁都是死敌。双方之间的争斗,只有在一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时候,才会结束
除此之外,绝不会有第二种情况。
赵玉洁必须知道赵宁在做什么。
“娘娘从一无所有、食不果腹朝不保夕的市井底层,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付出的心血与努力不计其数,其中的艰辛不足为外人道。纵观古今,青史留名的大丈夫大英雄也鲜有能及者。
“现在,娘娘好不容易成为大齐皇朝,除了皇帝之外最有权势的人,近乎站在了群峰之巅,正是该大展宏图的时候,绝不能因为一个世家公子而失去这一切”
蓝瑛想到这里,忽然意识到一个奇特的问题大齐皇朝之内,满朝文武之中,世家寒门之列里,就只出了一个赵宁。
也唯有赵宁,能够真正威胁赵玉洁的地位与生命,且还对她抱有不死不休之志。
天下若无赵宁,赵玉洁岂不是可以扶摇直上
又或者说,倘若赵宁不是敌人,而是朋友,那赵玉洁岂非无人能挡
“如果娘娘能跟赵宁联手,这天下还有谁能是敌手想要什么不能得到,想要怎样的局面不能实现若是当初娘娘没有跟赵宁反目成仇”
蓝瑛鬼使神差的说到这里,骤然意识到不好,连忙捂住了嘴。
道理虽然是这么个道理,但当初赵玉洁跟赵宁反目,可是源于前者的背叛虽然赵玉洁至今都打死不承认这一点,但公道自在人心,哪怕是在蓝瑛看来,赵玉洁当初算计赵宁、反出赵氏,都绝对不能说问心无愧。
果不其然,蓝瑛这句话,顿时让赵玉洁的脸上覆上了一层寒霜。
但在蓝瑛拜伏在地惶恐谢罪,以为赵玉洁要严厉处罚她时,后者并没有如何。
赵玉洁只是冷冷道“这种话,以后不要说了”
“是。”蓝瑛暗暗大松一口气。
其实她也明白,除非时光倒流,否则赵玉洁跟赵宁之间,绝无媾和的可能。别的不说,现今赵玉洁在谋划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废除赵七月这个皇后
挥挥手,让蓝瑛退下,在大殿空无一人后,赵玉洁安静坐着,目光投向窗外,望向碧蓝如洗的天空,蹙着眉头默然良久。
岁月是个好东西,只要当事人拥有足够的智慧,它就能让人看清一切;但岁月也是最无情的存在,多年之后当人们看清了往昔,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回头重来。
时至今日,赵玉洁隐约觉得,当初自己的选择,或许是错了。
错误的核心,在于对赵宁的认知出了偏差。
进入镇国公府后没多久,她便自认为看清了赵宁。对方在她眼里,不过是一个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
因为看不起赵宁,不认为在世道的艰苦磨难与风云变幻中,对方拥有跟她风雨同舟,为她遮风挡雨的能力,所以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要跟对方生活一辈子,她所谋求的,是从赵宁这里得到足够多,能让她自己更加强大的好处。
人生在世,每个人都是独行者,生来孤独死的时候同样孤独,在这中间的时候更是孤独奋斗。而个人又是依托人群的存在,所以绝大部分人总是本能的追逐温暖的归宿感。
男人婆娘孩子热炕头的梦想,女人想要嫁一个良人强者呵护自己。
自从母亲病死,在事实上流落街头,赵玉洁对归宿感的需求就变得很少。
她无论走到哪里,都只把那地方当作暂时的栖身地,很少去想要把自己奉献给谁,成为什么府邸什么家族的一份子,她更多时候只相信自己,只追求自身的强大。
虽然绝大部分女人,天生就有依附强者良人寻求庇护的本能,但赵玉洁那时就已经有了别的想法
属于自己的才是真实的,自己强才是真的强。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会产生许多不确定性,有被背叛被抛弃的风险,愚蠢无比。只有自己不会背叛自己,只有自己能真正保护自己。
未对赵宁倾心,反出赵氏,根结在于,赵玉洁不认为赵宁跟赵氏,有能力庇护她一生一世。一个风流纨绔的人性品德,值得相信吗赵玉洁不想自己年老色衰后,被赵宁“打入冷宫”。
但是现在,赵玉洁发现她当初对赵宁的认识有问题。
首先,她低估了赵宁的能力。
这已经无需多说。
其次,她也错判了赵宁的品性。
十六岁之后,赵宁就再也没有沾花惹草,一心为家族奔走,时至今日,赵宁都没有娶妻,唯一的妾室是他的通房丫鬟夏荷。这不是一个目光短浅的好色纨绔,而是一个有雄心有抱负的端正之人
前者表明,赵宁能给她一生周全。
后者表明,赵宁不会背弃、冷落自己的女人。
“如果当初我没有离开镇国公府,哪里需要颠沛流离、多处辗转,跟萧燕为伍,与徐明朗那老匹夫逢场作戏”想到这,赵玉洁眉宇间煞气如剑。
到了今日,她连宋治都看不起,认为对方品性有问题,不值得托付终生。
虽然自己不是什么好鸟,但赵玉洁觉得那都是生活所迫。而宋治身为帝王却目无苍生,则是发自内心的冷血无情。
她的路,已经越走越孤独。
“往事不可追。”
良久,赵玉洁深吸一口气,收敛了乱七八糟的思绪。
要说对自己在镇国公的所作所为,有没有后悔之意,要说对自己错看了赵宁,有没有觉得自责那必然是有的。
但她的后悔,也只是衡量利害关系之余的后悔,无关感情。
感情或许难以放下,但如果只是利害关系,那就没有过多沉浸的道理。
人与事皆不可回头,人与事都只能向前走。
而现在,她的前方,唯有两个字大权。
“我已经走到了现在,绝对不可能后退。弥补往日过错与遗憾的唯一方法,就是继续向前,拥有更好的人生。”赵玉洁站起身,面容坚毅。
片刻后,她来到养心殿,到了宋治面前。
她要在今日,把废后之事确定下来。
造势的工作已经做完,接下来,就是把赵七月从皇后之位上赶下去,取而代之。
成为皇后,是她执掌乾坤的道路上,极为关键的一步。
迈出去了,成为大齐的女皇帝也不是没有可能若能如此,她就真正站在了天下之巅,再也没有人可以左右她的命运,可以对她横眉冷目,可以让她卑躬屈膝,可以让她跌落尘埃、一无所有、朝不保夕。
迈不过去,她始终只是宋治手里的棋子。
然而,赵玉洁还未开口,宋治便将手里飞鱼卫的密折递给她,神色肃杀的说了一件,让废后之事不得不暂缓的事。
难掩愤怒与意外的皇帝,饱含杀气的道“战争要爆发了。大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