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窗帘拉了彻底,见不到一丝光亮,她往里瞟,似乎见到一双哀怨的眼。
她轻抽气,右脚尖向后点地,心骤然扑提至嗓子眼,再看时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只留一室漆黑。
裴景言把门带好,“下去说。”
*
楼下备了一杯威士忌和一杯橙汁,裴景言把橙汁递给她,拍拍自己身边的沙发,“坐。”
裴景言温和如常,安度啜下一小口饮料,清凉酸甜入喉,惧意稍平。
疑团没有消失,她状似闲谈地开口:“哥,你和大嫂最近还好吧?”
裴景言几不可察地颦蹙,笑说:“还好。”
他问:“之前你怎么把依依遣回来了?”
安度摆摆手,往他身边坐离一个人的位置,“小姑子使唤大嫂,过意不去。”
裴景言嗯一声,“你说不想跟雷盛《妖鬼记》的项目,真的不想继续,我就把你安排回郡城。”
“没,我想继续的,”安度不假思索地回答,又觉这样的斩钉截铁有些奇怪,补充道:“我那时候刚开始不适应么。”
陈沧的脸和表情不由分说地撞进她的大脑和眼底,安度晃神,说:“……现在适应了。”
裴景言仰头灌一口酒,微辣,眸光瞬间变得阴骛,他闭眼掩去。
“哦?”他晃动酒杯,液体在灯光折射下闪闪烁烁,融了一室颜色,包括安度的脸在其中,扭曲着聚散。
裴景言再抿一口,“看来你又改主意了。”
安度干笑,“哎,你说的定了我不好动的嘛!”
“行,雷盛倒是对你赞赏有加。”裴景言冲她赞许地笑,“但你没有助理陪着我不放心,韩楠结束学业了,让他到你身边帮你吧。”
安度听到韩楠的名字时,愧疚与惊喜浮了满脸。
她问:“他现在身体都好了吗?”
“一切都好,和正常人一样。”
“那就好,”安度呼一口气,回忆:“当年不是他的话,我可能就没命了……”
她敲敲后脑勺,“我现在脑子是真的不好使,什么都不记得,就记得他那边车身全凹了,玻璃都扎进他腿里,很多血……”
裴景言起身调暗客厅灯光,“你没有异议的话,我就叫他回来。”
安度想了想,“好,我们一个专业,他应该上手很快。”
裴景言没再继续,饮空杯中剩余的酒水。
安度脸色松懈大半,问:“裴总要和我说的就是这些吗?”
“又叫我裴总?”裴景言把酒杯放下,玻璃撞玻璃,声响在谧静的客厅里额外清晰,“安安和哥哥是越来越生分了。”
气氛又蓦然诡谲,安度笑着缓和:“没有没有,哥,你别多想,咱们都长大了么,什么生分不生分的,你以后有大嫂陪啊。”
“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裴景言坐回她身旁,慢条斯理地把眼镜取下挂在胸口,眼神如暗夜的兽。
安度向后微仰,皱眉道:“一点点吧,零零散散。”
她握紧杯子,试探:“呃……我以前是什么样子的啊?”
“以前啊……”裴景言冲她温柔笑笑,不动声色向她靠近,“以前不会和我这么生疏,每年我过生日都会给我精心准备礼物,说哥哥生日快乐……”
他再逼近一寸,“文婷和你关系不好,你倒是没有排斥我,很乖……”
“哦哦,小时候总是乖巧的。”安度有些后悔发问,裴景言的呼吸可听可闻,连空气都稀薄。
她起身,干瘪生硬地找借口结束话题,“我困了,先上去睡了。”
“呵,”裴景言动作停住,反向退开,唇角半挑,“去吧。”
安全距离,神情正常,好似刚才的压迫是她的错觉。
安度才踏上台阶,裴景言在她身后出声:“安安,你知不知道风筝的线断了就会坠落?”
安度回头,疑惑地看向他。
裴景言又笑一声,“去吧,早点睡。”
待安度关了房门,他在书架抽出一本书,随手翻开,文字入目:“凡是有甜美的鸟儿歌唱的地方,也就有毒蛇嘶嘶地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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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回溯
安度轻轻地在房间里踱步,分耳细听门外的动静。
对裴景言的戒备心如一颗暗埋土里的种子,从前未发觉,这次自临城归来被霎那催生,短短数小时幼芽发成了大树。
脑内有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缥缈着重复:“大哥对你最好,怎么会害你呢……”
安度头脑闷疼,如何也甩不开,烦躁地贴着墙壁一下一下撞着额头,用最笨的办法想要把记忆撞回来。
额头被敲得微红乃至淤青,那个声音终于停止。
裴景言似乎在上楼,脚步一声声临近。
她三两步靠近灯开关按熄,过了十多秒,透过门缝,看到那双脚逗留。
无形的手钳制着她的心脏强行注入高压,安度掌心渗出凉汗。
一道长叹夹着凉薄的笑声渐远,廊灯黑了,对面的房门落锁。
*
回忆的提取过程艰涩阻钝,唯有诱因作用才能再现。
安度没头绪地翻找相册与过去的学习用品,取了纸笔尝试描摹旧事痕迹。
安度以自己的名字为中心画了一张人物关系网。
父亲裴启云,母亲安岑,形象于她只有空白,所获信息皆是由易美珍描述:俗套的商业联姻摧毁一对学生时代的有情人,男人无担当,选择宋梦代表的财富江山,又想保住最初的美人,婚后往返于两家。
上一代的秘辛她不关心,真相更不甚清晰,只知道她6岁时双亲在一次意外中身亡,安度在他们的名字旁打上一个叉。
相册有厚厚两本,安度翻开一页页细看,缺失不少,按成长时间排列,多是她单人,一直到高中毕业。每年都有一张与裴家的“全家福”,她总是站在易美珍与裴景言中间,一左一右挽着他们。
安度在易美珍的名字旁打上勾,思考良久,她在裴景言名字旁打上勾加上半点。
一张泛黄未过塑的照片掉落。白雪铺地,街灯昏黄,应是一男一女两个小孩的合影。女孩笑得开心,脸蛋被冻得通红,但男孩所在的半边被烧毁,只剩焦黑,辨不清人脸。
根据右下角的日期推断,这张照片摄制于她小学六年级的平安夜。
情绪体验是经久不灭的映像,安度捏着这张照片短短十秒,眼鼻猝然发酸,不由自控地凝泪。
泪滴砸在拇指上,她懵懂地把这张照片夹回相册,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