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被玩具淹没的女儿。
像只被人囚禁的幼犬。
蔫蔫的,鼻子都起皮。
何娟有点生气。
又恨她不争气,没出息。伸手去拉,没料到已经不大鲜活的女儿死死拽着地毯,吼道,“我不要出来,我死也不要出来。”
母女两在别人家里,一直闹到陶玉龄和先生季建林回来。
三个大人看着个小东西没办法。
她扣着桌腿,抱着玩具,眼泪和鼻涕一包一包的,但就是不说为什么不走,或者想要什么。后来林爸爸过来,看女儿在别人家里闹成这样。
觉得林稚失了体面。
不是个好孩子。
就不顾妻子阻拦,强抱起人,按住她疯狂挥舞的手脚,跟捆螃蟹似的钳制着往外去。林稚不依不饶,还在嚎哭,她才几岁的年纪啊,从小闷闷的粘在大人身边。
哪这么疯哭过。
何娟让她哭得心都碎了,伸手不停抹孩子脸。
红着眼也落泪。
林稚是喜欢季嘉言。
但从来不肯伤妈妈的心,这会儿看到母亲的泪便陡然止住哭泣,默默攀住老爸的脖子,看向楼梯。
“嘉言哥哥。”
她叫一声,缩起脑袋。
全身的机灵和抗争都像死透的落汤鸡,热水一浇,毛便悉数褪下。
一直闭门不出的季嘉言下来。
在囚禁她的地方重新摆好积木建起城堡,留出一扇很小的门,只能容林稚这样的毛孩爬过。
女孩从老爸怀里下来,重新回到城堡,装腔作势地开门爬出。
一字一顿道,“那我先回家咯,嘉言哥哥。”
季嘉言能怎么办?
在两家父母别有意味的注视下,硬着头皮,生生把“滚”说成了“好”。
刚才还哭的何娟忽然乐了。
挽住陶玉龄说,“两个孩子太好了,以后我们妞妞就送你们家吧。”
男孩抖了抖。
浑身的拒绝。
奈何被母亲拉住,跑也跑不掉,只听大人在一旁不着调地说笑,听到什么小媳妇,向来没什么的反应的脸一直红到耳根。
很红很红。
是的。
现在的他还是那个沉默寡言,但是尚有余温的季嘉言——也会向大人妥协,向她这样的缠人精投降,也会害羞。而不是那个笑着向全世界挑衅的天才罪犯。
林稚笑一下,神经跳痛。
他一向让她着迷。
但那夜之后,他在她心中的样子,便全是站在火光前无动于衷的恶魔少年。
两个他。
到底哪个才是她认识的他?
林稚搞不懂。
时光飞逝。
门前的合欢开了又谢,林稚长到十三岁,来到季嘉言母亲出车祸的时间点。男孩身上的温度,大半来自陶玉龄,后来走向疯狂,和母亲的意外身亡不无关系。
陶玉龄是个很温柔的人。
去外面讲课、接戏,时常还会带礼物回来送她。
林妈妈和林爸爸忙生意,林稚大半的时间待在季家蹭吃蹭喝,对方也从未不耐。甚至每逢节假日出去游玩,都要捎上林稚。
要不是颜值上的显而易见的不同,季嘉言甚至怀疑两人是兄妹。
女孩按掉数个闹钟,划掉日历上的红圈,暗下决心。
无论如何都会避免这次事故。
林家的院子年前翻过。
重新铺了草,看起来很清爽。园丁问他们要不要把合欢移走,这树太大了,根系破开人行道地砖,直接探入他们院子。
部分枝叶甚至抵住了林稚窗户,遮住了日光。
繁盛得过于怪异。
女孩捡起掉在地的合欢花,揉捏撕扯着,旁若无人进到季家。
客厅空荡荡。
房间也没人。
她寻到地下室,就看学校的风云人物戴着面具,系着定制围腰,佝着身子。他手里拿着电焊枪,正在滋滋滋地烙东西——地下室里化工味很重。
有点闷。
林稚不懂他偏执的爱好,却很清楚,季嘉言看到世界和普通人不同。
她不愿意打扰他。
女孩站在一旁,看墙上的画。
他用金属颜料涂了个机械建筑的轮廓,旁边还有些零件详图,一张接一张用图钉叠在一起。比起设计图更像是某位蒸汽朋克狂热爱好者的画作。
很美也很怪异。
她一下来。
季嘉言便闻到了。
即便戴着面具,但是电焊时刺眼的火花还是让眼睛有短暂的失明。林稚身上总有股不明显的花香,和合欢很像,但又不全是。
时而如茉莉,幽幽散发,苦涩暧昧。
时而又是香水百合,猛烈袭人,能要人命。
她散着厚厚的黑发,背对他站立。
一身淡黄色的吊带连衣裙,既幼稚又诱惑。
似乎对图纸很感兴趣。
少年丢开面具,用布遮了工作台,过去将图纸一把抓下。
“小气鬼。”
她哼哼两声,日本娃娃似的齐刘海晃了晃,耳垂上的珍珠耳夹,有点歪。
小小年纪,就会打扮了。
“出去。”
他皱眉,目光有些冷。
女孩小指勾了下滑落的细肩带,顺着肩膀,摸到手肘。
“阿姨呢?”
“出去了。”
“在哪儿啦?”
“……你不觉得自己管太宽?”
到底是我妈还是你妈?
林稚笑了一声。
手指揉着手肘,不停打转,“她答应今天带我去剧团看演出的。”
“看谁演?”
季嘉言才拿起的工具,重重放下。虽然没有看着林稚说这话,但语气实在说不上友善,甚至还有点凶。
她去翻包,摸手机。
少年逼过去。
困住虽然长高了,但其实也没长太高的小姑娘,扒拉她刘海,“以为剪个齐刘海,就能遮住青春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