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之后,已是熄灯时分,屋中漆黑,唯月色微弱,隐现窗外。
刘氏祖孙合卧床榻,刘和谆谆教诲。
“郎君仁慈,你日后千万尽心侍奉,不可懈怠。”
刘和看守祖宅数十年,得见不少世事更迭,人心变幻。他忠于主家,虽容奚因错被遣至临溪,他也未曾慢待,却也不算真心。
然相处十数日,才觉郎君并非跋扈之人,且为人仁善豁达,对仆从亦无轻鄙之色。
他已年迈,半足陷入黄土,最放心不下的,当属亲孙。本整夜忐忑难安,不知孙儿未来如何,但如今郎君心慈,能力不俗,若子实孙儿随侍左右,定可安稳一世。
郎君非池中之物,好叫孙儿也沾沾龙门之气。
“阿翁宽心,孙儿定仔细侍奉郎君。”
刘小少年虽懵懂憨厚,但能分辨好歹。郎君本事惊人,宽厚随和,烹艺精湛,还赠他新衣,若是郎君不弃,他定当竭心尽力,护郎君周全。
祖孙约定,容奚不知,他只觉冷衾如铁。硬薄之被盖身,毫无服帖软和之感,若非他白昼已经晾晒,只怕更为冰寒。
魏国无棉种植,冬日或用毛毯,或用鸭绒、羊绒之物填充御寒,但此等衾裯,唯富贵人家可用。
寻常百姓,可于布套中,以柳絮、稻草、芦花充之,熬过冬日即可。
后世棉花物美价廉,人多用之,可惜此地并无。
容奚蜷缩一夜,幸脂肪厚实,可御寒气,才未冻成冰棍。如今方处秋季,就已寒意森森,若是入冬,他可如何是好?
十贯不多,绒衾贵重,采购数者,定要耗费钱财。
如今之计,在于开源。
凉夜过后,容奚晨起,初轮未现,便于院中慢跑。
刘氏祖孙相继而起,刘子实依吩咐,随容奚一同晨跑。刘和则添柴加薪,将釜中之水煮沸,待容奚晨练完毕,以此浴身。
容奚身材虽清减几许,然比之常人,依旧胖硕圆润,不过一圈,便已气喘如牛,心脏狂跳。
“郎君,您去歇息罢。”刘子实见他唇色苍白,心中担忧。
容奚叉足躬身,手撑膝盖,粗喘几声,复竭力完成一圈。后双目发黑,几欲瘫痪在地,得子实相扶,缓步半圈,气力方归。
彼时,热汤备好,容奚进屋洗浴。
衣物穿戴完毕,至廊下,见刘子实撒欢绕圈,额汗欲滴,亦不见疲乏之态,不禁心生羡慕。
“子实,晨饭在即,暂且歇息。”
刘子实闻言顿足,本欲以袖抹面,然思及新衣洁净,愣是无法下手,便至井边,取水擦洗。
“郎君,仆观煤球已干,是否可用?”少年郎好奇心盛,经历数日,早憋不住。
容奚微笑颔首,“待姜工新器完成,便可一试。”
他观刘子实虽年少单纯,但品性淳良,不畏辛苦,顺从懂事,为可塑之才,思虑片刻,问:“子实可想读书认字?”
庭院中,刘和正欲奉上饭食,闻言面容微震,骤然抬首。
廊下少年趺坐,发戴幞头,深衣广袖,虽胖硕,然气质如玉,映朝霞而华美,夺金轮之绚烂。
郎君仁心良善,他自当竭忠尽力,死而后已。
刘小少年不如其祖多思,他未曾摸书捧砚,只于学堂外,听闻夫子诵读,倒也记住几句,烙在心上。
却只记其音,不懂其义。
“郎君,仆也可读书识字?”
少年郎心脏乱撞,几欲破胸而出。他双眸亮灿激奋,直直瞧着容奚。
少年向学之心显而易见,容奚展颜一笑,眉锋转柔,“从今起,每日巳时至我书房,认字习文。”
“多谢郎君!多谢郎君!”
刘和忙跪地拜谢,并引怔愣少年同跪。刘子实热泪盈眶,伸手揩拭眼角,哑声道:“仆定不负郎君所望!”
容奚孤身至临溪,得刘氏祖孙侍奉,二人均为良善之人,刘子实又为可造之材,他正乏心腹忠仆行事,亲自培养少年,当为上选。
刘和祖孙既已选择相随,便只听从他之吩咐,即便京城遣人来询,他们当知如何应付。
早膳毕,待消食后,刘子实自觉随容奚进屋。
大魏启蒙教材,容奚已烂熟于胸,教授刘子实绰绰有余。
刘子实态度端正,心思纯澈,全神贯注,一心扑在学习上,不觉已至午时。
恰逢此时,访客至。
牛车停于容宅前,胡姜二人相携而下。姜卫平双臂环拥一物事,以皂布覆之,旁人不得其貌。
胡运今日本欲拜访,却忽因俗事缠身,不得前来,遗憾不已,便令胡玉林代为转达心中之思。
至正堂,刘和捧盘奉茶,与此前相比,愉悦殷切。
胡玉林洞察敏锐,眼眸微眯,“莫非今日喜鹊临门?”
话音刚落,容奚携刘子实行至,刘和知其商谈要事,遂退。
胡玉林又观刘小少年神色兴奋,且指间染墨,心思微转,便知刘和喜为何事。
如此也好。
先前他瞧容奚无巧言灵思之仆侍奉,本欲赠其一二,如今容大郎亲培心腹,他自不再提及。
“不负容郎君所托,煤炉已成。”
姜卫平开门见山,置炉于地,掀开皂布,半腿高的煤炉显露人前。
比之炭盆,精巧便利多矣。
刘子实与胡玉林凑近细观片刻,少年郎起身问道:“郎君,可否一试?”
容奚颔首允之。
刘子实便捧炉至院中空地,依容奚此前吩咐,燃着一蜂窝煤球,用火钳放于炉膛中。
炉膛高长,可容三块蜂窝煤球竖直堆放。
少年复将两未燃煤球置其上,依容奚指点,挪移煤炉底侧风口,使火愈旺。
炉火不能浪费,容奚至灶房,吩咐刘和取肉。
姜卫平面露不解,胡玉林挑眉解惑:“守原今日可饱口福。”
此话依旧不明不白,姜卫平不再询问,只观容奚切肉为块,随冷水一同入釜,及沸,去汤,如此两回。
后置陶罐于院中炉上,将肉块倒入,以水覆之,加酒、葱、花椒、香蕈入罐,缩减风口,以文火煨煮。
“玄石兄,守原兄,今日留舍共饮,如何?”容奚启口相邀。
胡玉林连连颔首,“大郎盛情,我怎好推拒?”
姜卫平正欲开口婉拒,却被胡玉林打断,“守原不必担忧姜娘子,我这就遣仆相告。”
言罢,吩咐健仆去往姜氏铁铺,告知姜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