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
可反复翻看着自己手中的这套棋谱,光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塔矢只凭几眼就能道出其中玄机。
不合理啊(ありえない)……
像是看出光的困惑,亮耐心分析道:“每个棋手,都有自己的棋风。这点你应该也能感觉到吧?”
“所有棋手,大致都可以分为:均衡型、攻击型、防守型三类。这就使得每个棋手,或多或少都有其各自的弱点。比如:力量型棋手,擅长中盘厮杀,一旦对上布局厚实的棋手就容易陷入苦战;反之,棋风大气、善于稳扎稳打的棋手,在遇上喜欢中盘四处恶博或者满盘抱头鼠窜寻求生路的棋手时,也会非常头痛。”
“你给的这几局棋谱,虽然看似棋风不一样,但在处理中盘的手法上,还是有许多相似之处。正因为对弈的棋手不同,双方有棋风相克的可能,所以才会令盘面有输有赢……”
亮的话,如一徐清风,令光的脑中顿时一片清明。想以前,与佐为或是森下研究会众人进行棋局检讨时,的确常听到“棋风”、“棋路”等字眼,他却全都未往心里去,与亮复盘时,也往往更侧重于每一手的应对上,从未想过去认真分析对手的棋风与行棋方式……
不由自主地抬眸看向自己对坐的劲敌。
眼前的这个人,他不仅会读棋,就连读人的本事也完全可以与顶尖棋手相提并论……
“那我呢?你觉得我的棋风怎么样?”心中忽然萌生的想法,一不留神便说出了口。
“要听真话?”
光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郑重地点了点头。
“以前和你对弈时,我有说过吧,你的围棋里可以看到Sai的影子……”话到一半,亮抬头看了一眼光的反应。
——那日在河边,说到Sai已经消失时,进藤肩膀微微颤抖的模样至今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见光的情绪并没有太大波动,才继续说:“Sai的布局是非常浑厚的,他所下的每一处地方,可能都需要几番应手,才能真正显现作用。但正是这些落子,对对手的打击往往是致命的。在你的棋中偶尔也会有类似的感觉,但多数情况下,仍旧是布局不够厚实,行棋比较莽撞,容易凭自己的直觉,所以你的棋局里才经常有险象环生的情况发生。好在,你的治孤力[1]较强,可以帮助你化险为夷……
“抱歉,之前是我忽视了。以后我们复盘时,再增加一块对棋手风格、下棋习惯的讨论吧。”
……
这日从围棋会所出来,光觉得自己的脑袋晕乎乎的。
不是因为不解,而是因为兴奋。
他第一次强烈地感到,塔矢是真的有把他进藤光,而不再是曾经Sai的影子,当作竞争对手。而对于他所认可的对手,他真的可以做到百分百毫无保留地交付自己的观点。能经常和这样一个对围棋的任何方面都认真得锱铢必较的人一起下棋、一起复盘,自己真是既幸运又幸福。
是的,和塔矢相处时,自己居然会感到一丝幸福……
回去的路上,光一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以至到家时,母亲说了些什么,也只是随便应了几句就上楼回了房间。直到第二天清早,听母亲再度嘱咐,记得带家门钥匙,饭菜在冰箱里,才猛地想起,父母亲之后会去住在长崎的亲戚家几天。这几天里,所有的饮食起居都需要自己打理。
起初,光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相反,没有了母亲的唠叨,晚上自己反而可以更加专心地研究棋谱。
事情发生在父母离家后的第三天。
当光对局完回到家里,如往常一样准备拿钥匙开门时,掏遍整个书包却到处都找不到家门钥匙。
光的背上立刻生出一丝凉意。任凭他如何回忆,都记不得今天自己出门时,是否有拿钥匙……
晴、天、霹、雳!
瞬间,无数的想法涌入光的脑海。
去爷爷家?不不不。
去住旅馆?钱不够。
去和谷家?可以有!
光随即拿出手机给亲友拨去电话,但现实的冷水又一次无情地浇灌下来。可恶的和谷,居然不接电话……
犹豫再三,光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使出了最后的“招数”。
十几分钟后,光走出地铁站,正在脑海里回忆刚才塔矢在电话里描述的路线,就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
“塔矢!”光几步迎了上去。
“你刚才……是在认路吗?”
话中带着明显的笑意。被看到了?
“难道……你是特意来接我的?”
亮没有回答,只在转身时淡淡道:“走吧。”
塔矢的家,光曾在备战北斗杯时和社去过一次。那次经历给光留下的印象,只有“非常难找”四个字可以形容。
但这回跟着塔矢再走一遍,才发现真如他所说那般,距离车站很近,是属于闹中取静的黄金地带。
到达塔矢宅。
光在和式拉门前说了声“打扰了”,就随亮进到屋里。
亮将光安顿在客房里,两人洗漱完毕,就各回各的房间休息。
半夜。
亮从梦中惊醒,察觉心绪不宁,便披了外套,往外廊走去。
是因为进藤在家里,所以心情无法平静吗?
坐在外廊上,听着庭院处传来竹笕扣石声,亮的脑中悄然浮现许多进藤的模样。欢笑的,惊讶的,心满意足的,与自己据理力争的。若非今次父母恰好不在,恐怕他也不会过来吧……
这样想着,亮的口中不自觉地唤出对方的名字:“进藤……”
“嗯?什么事?”听到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亮的背影微微一怔。
其实起初,光并不打算起来。
只是实在饿得不行,才只好起身,想摸索到厨房倒点水喝。
路过客厅的时候,不知是被落在外廊上的月光吸引,还是被月影下的某人吸引,光不自觉地走了过去。听到塔矢叫自己的名字,就是在那时。
月色下,塔矢墨绿色的头发上落着不可思议的光泽。光怔忪许久,才在亮的身边坐下。
“是睡不着吗?”
亮侧过脸,便见进藤正揉着眼睛望着自己:“嗯,或许吧。”
“什么叫‘或许’啊,睡不着的话,我们来下盲棋吧!我执黑先行!16之四,星!”
“欸?那我就……4之四,星。”
没有犹豫地:“16之十七,小目。”
“15之三。”
“3之十六。”
……
可能是夜的关系,没了往日下棋时的那种凌厉,光竟觉得塔矢的声音意外地柔和。
整个盘面正要展开,肚子的叫声却非常适时地出卖了光。
“所以,你是饿了吗?”亮听后,温柔地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