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播棋盘画面,光自然无法看到亮的精神状况。
确切地说,他已经一整天没有见到亮了。
所以当他走入对弈室,一眼看见亮面色苍白,右手紧按胃部时,整个心都狠狠一揪,随即有些近乎疯狂地在书包里翻找起来——亮的胃药就在他的书包里。上次替亮取药时,他便记下了药名与包装,并且习惯性地随身带着。
但摸到药的瞬间,光的手却是一顿。
此刻那么多人在场,他找到药后,又能怎么样呢?
直接递给亮,让他服下?
变相地昭告所有人,我进藤光对塔矢亮的一切了如指掌?
忽然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席卷而来,已经握在手里的药,又被光堪堪塞了回去。
连续数分钟的疯狂抓拍后,摄影记者们终于如潮水般悉数褪尽,亮直到这时,才注意到正站在门口的两道身影。
自己的父亲,塔矢行洋,以及……光。
看见塔矢行洋身后的光时,亮的神色微不可见地变了变。
父亲是什么时候来的?他又和光说了什么?
这两日来,竟无一人和他提起,自己的父亲居然也来到现场!
亮站起身来,正欲向两人走去,在一旁等候多时的数名文字记者却一拥而上,将他和绪方精次团团围住——因为同属塔矢门下,按照赛前商量,今日赛后并未安排复盘检讨,但作为常规日程,仍需接受记者采访。
亮身不由己地答着记者提问,目光不时向两人所在看去。
当看到塔矢行洋转身离开时,亮只觉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成冰。
父亲,是对他……失望了吗?
往后的采访,亮完全凭着职业的本能一一回答着。就连自己说了些什么,都好像记不分明。
终于结束采访,亮向众人鞠躬致意后,便匆匆追了出去。可刚冲出对弈室,便发现原以为离开的两人就站在自己不远处。
“父亲。”亮深吸一口气,走向塔矢行洋。
待亮站定在自己身侧,塔矢行洋一伸手,轻轻按在亮的肩上:“今天的这一局,你让我看到了塔矢亮八段的围棋,而不是塔矢行洋之子的围棋。”
“父、亲?”亮不敢相信地望着塔矢行洋。
那一瞬间,亮的眼里闪过一抹不知是惊是喜的情绪。
从小到大,自己的父亲都不曾说过一句类似的话语,但亮心知,这并非父亲吝于启口,而的确是自己没有达到父亲的要求。
可刚才,父亲亲口说这是“塔矢亮八段的围棋”。
这是在……表扬自己吗?
亮试图在父亲眼中一遍遍确认言语的真实性,终于,在塔矢行洋点头微笑间,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
离开酒店,亮原想让父亲坐自己的车一起回去,却被塔矢行洋以“另有他事”为由婉拒了。
和光一同坐进车里,亮并没有马上发动汽车。
为之奋斗了大半年的名人战终于尘埃落定,头脑冷静下来后,与名人头衔失之交臂的落寞还是不期然地浮上亮的心头。
“光,我还是失败了呢。”他将整个身子靠向后背,微微侧脸看向光。
说着这话的塔矢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落进光的眼里,却像是在自我嘲讽。
是不是当一个人习惯了伪装,即使在最亲近的人面前,也不愿流露分毫的软弱?
因为有过似曾相识的经历,光对亮此刻的心情更能感同身受。但他不是亮,输棋的心酸苦楚,没有人会比当局者更清楚。
所谓“感同身受”,也只是类同而已。
不想说安慰的话,不想让你再去想棋赛的事情,光绞尽脑汁,终于剑走偏锋,一脸大义凌然地张开双臂:“这位少年,来吧,到本大爷怀里来!”
亮愣了一下,随即失笑。
光的手就这么一直举着,举得酸了依旧不见塔矢行动,顿时来了脾气:“不过来?可以,过期作——”
话没说完,手腕就被亮紧紧握住,一双柔软的唇随即覆在光的唇上。
带着塔矢独有的气息。
没有更深入的动作,只是这样缱绻厮磨,却比以往更让人沉沦。
呐,塔矢。
你的胃,还疼吗?
像这样抱着你,会不会好受些?
紧紧搂住亮的腰,恍惚中,光感到亮的指腹轻扫自己下唇,低低的笑声像是擦着肌肤在耳边回响:“还是‘这里’的滋味更加诱人。”
啊,居然又开始说这些难为情的话了啊。塔矢,应该没关系了吧?
塔矢行洋此番回国,仅停留一周时间。
因此棋赛后第二天,便约请塔矢门下众人,一起在塔矢宅中检讨亮和绪方名人战第七局棋谱。
检讨结束,亮送绪方精次离开时,忽见他顿住脚步。
绪方站在中庭,点燃一支烟后,幽幽地向空中吐出一缕白烟:“后来,进藤有和你说什么吗?”
亮一愣。
“果然。”绪方的视线经过亮,转而投向天空,“听说前几天,和塔矢老师一起检讨我们棋局的是进藤。”
“……进藤?”亮错愕。为什么会是光?是光选择了父亲,还是父亲选择了光?“他们都说了什么?”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绪方局外人似的撇清关系,饶有兴致地看向亮,“你为什么不去问进藤本人?”
“我……”亮想要说什么,又颓然垂下双眸。
察觉亮的沉默,绪方不由收起脸上的笑意,跟着正色起来。
“另外……”绪方迟疑片刻,还是说,“你和进藤在外面,还是尽量收敛为好。”
那天晚上,看到那一幕的不仅是他与塔矢行洋,还有一名记者。虽然当场阻止了对方,并且确认没有留下任何证据,但保不齐日后还会发生类似的事情。
他把话说得隐晦,不过看着亮渐渐凝重的神情,该是都听明白了。
他相信亮是聪明人,便点到即止,没再细说。
今日,光在棋院有小棋圣战的本战1回战。
检讨结束,亮便算好时间,去棋院接光。
在转角等光出来时,一个疑问始终在亮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什么时候……光也开始瞒着自己了?
虽然亮平时开车也很少说话,但今天从上车起,光就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一路畅通无阻地行至小区地下车库,亮起身下车时,光却坐在原地,连安全带都没有解开。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要问我?”光看向亮,语气是少有的严肃。
亮欲言又止。
光有些愤恨地把亮扯回来,一下一下戳着他的心口:“你这毛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把心里话说出来,就这么难吗?”
亮欲捉住光的手指,却被光敏捷地躲开了。
他忽然觉得很没有意思。
正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