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啊,笨~蛋~
他朝亮浅浅地笑了笑,而后轻轻拉过亮的手,将他冰凉的手指攥在自己掌心里,用口型告诉他:“放轻松。”
在问清时间、地点后,光的视线穿过透明的玻璃门,看向门外渐浓的夜色。
他清晰而认真地说:“好,我就来。”
自己现在要去见的那个人……
光一边仰头看着电梯里的楼层显示屏,一边想着。
他也不知道不过五层楼的高度,自己为什么非要选择坐电梯。也许是想要在电梯门关上的刹那,留给恋人一个帅气的背影,也许只是迫切地想要一个封闭的空间,来理清自己尚且混乱的思绪。
自己马上要见到的那个人——
他是曾在日本七大头衔战上,同时夺得名人、碁圣、十段、王座、天元五大头衔的前五冠王。
他是至今无人能出其右的日本围棋第一人。
他是塔矢亮的父亲。
他,是塔矢行洋。
约定见面的地方,就在对弈室旁的检讨室里。
今日的塔矢行洋,穿一身深灰色休闲西装。换下袴服的男人没了往日那份压迫感,反倒多了几分难得一见的平易近人。
此时,原本在这间屋子里观战的棋士已全部离开。
此情此景,与那日如出一辙。
也是一锤定音的头衔战赛后,也是只有他们两人的检讨室。
光至今仍清楚地记得,那日塔矢老师看着自己,言辞犀利地说:“恕我直言,我认为,以进藤君你目前的棋力,并不足以成为小亮的对手。”
而距离那次对话,已经过去十个月之久。
并不是第一次与塔矢行洋独处,光却仍旧有些紧张。
此刻,被这样一双睿智而深邃的双眼注视,就像是一位圣贤从高处对他过去这近二十年人生进行检阅。
肃穆而庄重。
光诚惶诚恐,全身上下却又不自觉地带起层层战栗。
他曾说过,要让亮为他感到骄傲。
而他,也一直为之努力着。
既是为了给自己一个满意的交代,也是为了担得起另一个人对自己的期许——有时候,当重要之人在你身上倾注无条件的信任与肯定时,你的所言所行便不再仅仅关乎你自己。
而直到今天,他终于拿下职业生涯中第一个棋战头衔,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也许有了能让亮感到骄傲的底气。
落座后,没有一句寒暄。
塔矢行洋看着他,目光如鹰隼:“我曾经说过,因为你的出现,小亮他做过许多让我无法理解的事情。”
光隐约猜到塔矢行洋想要说什么。
在此之前,光曾设想过很多次,如果身为亮父亲的塔矢行洋质问自己,他该如何回答,又该如何自处。
可当曾经的疑虑真的摆在自己面前,光心中原本的紧张无措竟全都消失了。
他直视塔矢行洋的双眼,目光依然恭敬,眼里、唇角却尽显自信与沉稳。
表情的变化本是一瞬间的事情,塔矢行洋却依旧敏锐地察觉了。
他不紧不慢地揭开棋盖,把话继续说了下去:“之前那些事,我虽然知道,却并没有插手。唯独这件事,我必须和你确认。”
塔矢行洋说的是“确认”。
光像是预感到什么,心脏忽然狂跳起来。
他将双手置于膝上,再次挺直身子,然后锁住塔矢行洋的双眼,正色道:“您请说。”
然而,塔矢行洋并未直接进入正题。
只见他缓缓从棋笥中执起一枚黑棋,将它拍落棋盘后,才抬眼看向光:“明子告诉我,你和小亮,你们……”他稍稍斟酌一番,然后说,“你们彼此认定了对方。”
“是。”
又一枚白子落定在棋盘上。
“没猜错的话,你是因为小亮才弃权本因坊的吧?”塔矢行洋看着光,“别人可能不了解,但是同为棋手,我却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么做对一名正无限接近本因坊头衔的棋手来说意味着什么。”
光轻轻吞咽一下。
“二十年前的12月14日,我也曾经做过类似的选择。”
光的眼睛倏地睁大了。
塔矢行洋却是不露痕迹地淡然一笑。
他边说边执棋,又在棋盘上渐次落下黑白棋子。
“作为小亮的父亲,我很高兴,能有一个人愿意将他放在第一位,但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我还是想问一句,”塔矢行洋的声音往下沉了沉,“进藤君,你这样做值得吗?万一哪天你们——”
值得吗?
后悔吗?
走到今天这一步,好像每个人都问过他这个问题。
可是“喜欢”哪来这么多利弊权衡,情之所至,不过就是一句“我想和你在一起”罢了。
光正要开口,视线落定棋盘时,却是一惊。
他愕然发现,塔矢行洋所摆的,正是那日亮隔着房门,递给他的那道诘棋题!
塔矢行洋看出光的惊讶,却只淡淡地说:“这是我曾经给小亮出的一道诘棋题,但他想了很久,都没有给出答案。”
原来,这道题竟是塔矢老师出的……
光看着已然成形的题目,像是自言自语般小声呢喃:“这道题,他也给我看过,当时我也没能解出来……”
这道题乍看之下,并不难解,但真正上手后,却全无头绪。
后来,他们花了很长时间讨论,才终于找到突破口。
“这道诘棋题之所以考倒很多人,并不是因为它真的有多难,而是因为你只能在脑海中模拟棋步。”塔矢行洋看了光一眼,随即将一枚黑棋重重拍落在棋盘边线处,而这一手恰恰是解这道题的关键,“但生活不是诘棋题,只有落到实处,你才会真正知道,答案究竟是什么。旁人眼里的当局者迷,或许恰恰是当事人看来的冷暖自知。是这样吗,进藤君?”
光愣了一下,有些被前五冠王绕晕了。
但领会塔矢行洋的语意后,他的双眼顿时亮得惊人。
是否值得。
是否后悔。
这个问题其实从一开始便只有一个答案,只不过,往后每回答一次,光的心中便更加确定一分。
就像是一个楔子,每被问及一次,就往他心里钉进几分。
到如今,他已经完全确认自己心中的想法。
所答即所思。
光有些严肃的脸上,终于展露一丝笑颜。
他看向塔矢行洋,说:“我至今记得,您在亮名人战结束后,曾对我说过,以我当时的棋力,并不足以成为亮的对手,但这并不妨碍我全力以赴。其他事情上,也是一样。”
“起初,我们的确产生过一些摩擦,我们有吵过架,也冷战过,但我从未后悔过任何与亮有关的决定——选择和他在一起也好,选择弃赛也好,我只怪自己还不够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