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到的居然是Alex,光不禁有点小郁闷——今天下午往校门口走时,Alex像是有意无意地问了许多亮的事情,有的问题在光看来,甚至有些“超纲”。光不知道Alex问这些问题究竟想知道什么,也许只是纯粹好奇,但给他的感觉就是很不舒服。
会说起Alex,他原本只是顺带一提,谁知偏偏被亮听了进去。
出于小人之心,光并不想让亮过多关注Alex,随口应了声,就顺着刚才说到一半的话题继续道:“不过,没想到欧洲也有这么多人在下围棋,有点意外。”
这就意外了?
亮失笑,轻弹一下光的鼻尖,给光补习道:“虽然目前围棋棋手主要集中在中、日、韩三国,但欧美地区也不乏许多围棋爱好者。近年来,只要是世界大赛,就都会设有欧美组别,之前我们参加的华岭杯,也有好几位欧美棋手参加,你有注意到吗?”
光想了想,似乎的确有那么回事。
“那……你有想过,去其他国家看看吗?”光看着亮,又问,“中国、韩国,或者更远点,去英国?”
世界大赛……
亮没说话,只是笑了笑,很轻地摸了摸光的脸。
“怎么了啊?”感觉到亮情绪不对,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光轻轻挣开亮的臂弯,忙坐直身体关切地看着亮。
询问亮的时候,光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眉毛不自觉地皱紧了。
“光,别皱眉。”亮将光眉间的不安轻轻抚平。
他原想说“没什么”,但触上光担忧的目光,又怕光胡思乱想,便稍稍松了口:“就是想到了前不久,建议棋院适当调整国内棋战安排的提案被驳回的事情。”
说完,像是为了让光安心,亮又笑了笑。
笑容比刚才明显一些,却依旧没抵达眼里。
随着这几年来越来越多的棋赛加身,他越发理解父亲选择隐退的理由。
动辄持续半年的赛程,疲于应付的棋手责任,都已牵绊他们太多心神,以至即便有意参加国际大赛,也往往有心无力。
而现在的父亲,才是真正自由的。
关于建议棋院调整国内棋赛安排,以便让更多日本棋手有机会参加国际赛事的提案,光曾听亮说过一次。
在他的印象里,亮的目光永远向前,只要是他想要做的事情,就没有做不到的。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亮露出如此无奈,乃至近乎迷茫的神情。
“亮。”他轻轻叫了声,就像是悄声走到门口的访客,只敢轻轻叩响房门,却不敢冒然闯入一步。
亮听见自己的名字,稍稍回过神来。
触上光的双眸时,却再次一怔。
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光?
他伸出手来,试图擦去光脸上的忧色。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恍惚间,他忽然想起,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看见光露出这样的表情了——小心翼翼,又难掩忧虑。
因为他的缘故。
一直以来,他都努力地让自己在光的面前表现得足够强大,足够镇定。
他须得永远是光的后墙,支持他,照顾他,不让任何人、任何事,包括他自己,影响到光和他的围棋。
可他自己却做了什么?
光为了他弃赛。
光为了他出柜。
如今,光又是因为他,而眉间多了抹散不去的阴霾。
——比起外面那些压力,你什么事都瞒着我,不告诉我,什么事都想一个人去扛,才让我更担心,更难受,这些话我到底要和你说多少遍?
——如果你有什么烦恼,也请不要再瞒我,至少让我有机会可以做你的听众,和你一起想办法,行吗?
那些经年累月被自己所忽视的话语,这一刻仿佛轰然冲破束缚的牢笼,重新回响在亮的耳畔。
我是做错了吗?一直故作坚强,又不愿被人察觉的塔矢王座茫然地想。我可以把心中所有的负面想法全部说出来吗?真的……没关系吗?
仿佛知晓此刻亮心中所有的矛盾,光轻轻拉过亮的手,他小心极了,以近乎压着呼吸的声音,轻声问亮:“我可以知道,你在想什么吗?”
这声询问,就像是一把开启城门的万/能/钥/匙,轻悠悠地从上往下在亮的心门上划下一条曲折的轨迹,而后那些长久以来在他心上站岗放哨的士兵们就好像都集体失踪了。
那道曾经戒备森严的重门,仿佛忽然成了一道摆设。
敌人未经丝毫阻挡,便长驱直入。
他第一次生出一点私心,想要主动丢盔弃甲,主动将光拖入心中那团拆解不开的黑雾里,哪怕这团黑雾的密度是对方有可能无法承受的。
含在口中的话语在舌尖反复地掂量与翻滚,静默的几分钟后,亮抬头看向光,第一次小心翼翼地在光的面前,将他深深藏起的软弱撕开一条裂缝。
“我原以为,作为棋士只要不断下棋,不断磨练自己的棋艺就好了,其他什么都不用管。可是后来我才发现,事情并非如此。”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博弈。
“你扮演着某个角色,就必须符合这个角色给你的设定。”亮说,“有些事,是你不得不做的,哪怕你再不情愿;有些事是你想做,并且认为正确的,但永远会有人告诉你这样不行,这是不对的,你应该这样,你应该那样。”
“其实我一点都不强大,光。”亮看向光,唇角牵出一抹隐隐的苦涩,“我也常常会感觉到无能为力,也会有想要逃避的时候。即使是现在,我有时候也会问自己,一些事明知没有结果,我为什么还要去做?这样坚持,到底有什么意义?”
这些话,搁置亮心中已久,从未对任何人说起。
说与母亲听,总觉得中间像是隔了层纱,母亲未必能理解。
说与父亲听,又总觉得自己的这些想法太过浅薄、消极了。
如今,毫无保留地全都说了出来,即使对方是光,亮的心里也不是不紧张的。
他只觉自己的掌心里正沁出细密的汗,说完便错开了视线,不再与光对视。
如果人的思想是一座复杂的宝库的话。
光之前只是一脚踏进名为“塔矢亮”的宝库,得以看见其中悬于面上的浮光掠影,但
每间收藏室里的琳琅满目却始终无从得见,他也曾尝试过,但是失败了,某个收藏室或许曾经向他开放过,但又很快关上了,直到这一刻,他才觉得自己真正获得了这座宝库的浏览权。
亮刚才说的这些话,分明是抱怨是不满,但在光听来,却格外地踏实。
“这才对了嘛。”光弯起眼睛,笑了起来,“别总把自己绷得死紧死紧的,会疲惫、会软弱,这才像个‘人’啊。既然我们只是普普通通的地球人而已,就别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