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亮表现得太过平静,光隔着人墙默默地看着,心里才更加疼得厉害——他当然知道身为一名棋士,胜败乃兵家常事,即使是塔矢老师、桑原老爷子也一定会有输棋、乃至丢失头衔的时候,但这完全没有可比性。
他只知道,现在丢失王座头衔的人是塔矢亮。
是对他而言,最最重要的塔矢棋呆子。
明子夫人曾经说过,对于珍视之物,亮一定会拼尽全力去守护。
他曾经有多努力地想要去抓住过,失去时就一定会有多难以割舍。
可在场的这些人都不知道。
他们只会思维定式地以为亮的波澜不惊是他的性格使然,他们只会习以为常地觉得,棋坛贵公子本就是这般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举止得体,谈吐有度的。
但事实上,那根本就不是亮当下的真实心情,那只是一个自尊心极强之人的伪装罢了。
没有人是天生就喜怒不形于色的,如果可以,也没有人会主动给自己带上情绪的假面具。所有在旁人看来的“习以为常”,不过是日积月累下的“后天习得”而已。
光不愿去想,这场赛后各大报刊杂志究竟会怎么评价这盘棋局,又会怎么添油加醋地评判“新晋塔矢亮名人丢失王座头衔”这件事。
此刻,他只想冲进人群里直接把亮带离现场,什么采访,什么复盘,统统见鬼去!
可是不行。
采访也好,复盘也罢,这都是身为一名职业棋士,亮“应该”做的事情,自己无论以何种身份都无法横加阻拦。
于是,他只能眼看着亮被簇拥着不断接受他并非自愿的采访,一遍遍回答着来自各方的种种提问。
——您怎么看待今天的棋局?
——您对自己今天的表现有什么评价?
——您对本次系列赛有什么感想?
……
棋赛,棋赛,棋赛!
所有人围着亮问这问那,嘴里说的都是关于棋赛的内容。
这本没有错。
可是今天,还有一件对于塔矢亮本人来说意义重大的事情却始终无人提及,又或许,从未有人真正去关注过褪下“棋士”外衣,只是作为普通人生活着的塔矢亮。
光站在包围圈外,想着想着,就不自觉地沉下脸来。
就像是知道自己的恋人一定会来般,接受采访时,亮下意识地就分出心神,向门口看去。
在寻到光回望过来的目光后,亮有些淡然的脸上几乎立刻泛起一抹不易觉察的笑意。
哪怕此刻隔着实质的距离,只是被光安放在眼里,就好像已然跌进了恋人的怀抱,你看过来的一个眼神便是鼓励,也是宽慰。
只不过,为什么你的表情有些可怕呢,光?
亮有些不解地看过去,光仿佛读懂亮眼里的困惑般,忙用手搓了搓自己的两颊,然后咧嘴朝亮一笑。
傻瓜。亮在心里轻轻说着。
就在视线交汇间,亮见光用手指了指自己的手机,稍稍一愣后,便会意地点了点头。
但直到长达十五分钟的采访结束,趁着复盘开始前的间隙,亮才终于抽出空来查看手机。
一看到光几分钟前发来的消息,亮的眼睛立刻就笑弯起来。
虽然也没什么特别的话语。
——结束以后,老地方见!
——那个……你慢慢来,不急的!
——好,一会儿见。
亮很快回复光。
然而,说是“一会儿见”,这“一会儿”却过了足足两个半小时。
当晚,复盘结束。
亮刻意放缓了动作,待工作人员都走得差不多了,才离开对弈室。
站在安全通道前,右手触上门把手的时候,亮忽然有些紧张。
这是刚才对弈时都不曾有过的。带着某种期待,某种不确定。虽然似乎并不能将两者混为一谈。
“光?”
就在亮整个身子没入安全通道的一瞬间,他只觉左手被人一拉,随即就被抱了个满怀。
“辛苦了,亮。”他听一个声音,在耳畔低低地说道。
双眼倏然睁大。
有些紧绷的身体,就在这个熟悉的声音里,彻底放松下来。
“你这算什么?突袭吗?”亮就任由光抱着,笑着问道。
——因为不知该如何安慰你,绞尽脑汁才出此下策。
可是这种话,你让我怎么说得出口……
“额……就是一种寒暄。”光于是松开亮,略显窘迫地别过头去,“就好像说‘我回来了’、‘欢迎回来’一样。”
“这样啊……”亮若有所思地看着光,然后俯下身,紧紧拥住了他,“那么,我回来了,光。”
切实感受着亮拥抱的力度,光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过了许久,才轻声问:“你还好吗?”
亮松开光,仿佛犹豫了几秒,才说:“不太好。”
光只觉整个心都坠了下去,想再说什么安慰亮,却听亮又用很轻柔的声音说:“不过没关系的,只是需要点时间。”
光看着亮,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忽又想起什么,赶忙从外套内侧口袋里掏出一枚小纸袋,然后非常蛮横地往亮怀里一塞:“这个,给你!你给我立刻吃了!不许浪费!”
是全然命令式的口吻,还配着有些飘忽的眼神。
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
亮忽然有些想笑。
每当光想要做些什么,又生怕自己不接受或者无法说服自己时,用的就是这种语气,偏偏又因为底气不足,所以说话时,常常因为眼神飘忽而显得有些可爱。
亮终于没绷住,笑出声来,但看到小纸袋里的包子时,唇边的笑容立刻就隐去了。
还是热的。亮心说。
想到刚才光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拿出纸袋的模样,亮顿时有些五味杂陈。
像极了那个时候。
光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的面前,有些生硬地塞给他一盒寿司后,就逃也似地离开了。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光的身边,看着光越来越稳重,看着他考虑事情越来越周全。
但一些刻在骨子里,最珍贵的东西却始终如一。
仍旧那般率真,仍旧那般……温暖至极。
亮便这样手捧着包子,将它紧紧捂在手心里,目光不错地看着光。
光被亮这么目光灼灼地望着,心疼不安远大于无所适从,忍不住催促道:“包子都要冷了,你怎么不吃啊?”
听光这么一说,亮才回过神来。
他轻轻笑了笑,低头看着手里的包子,轻声说:“舍不得。”
“……”光觉得亮的脑子一定是输棋输傻了,“我说你啊……”可话到一半,到底没忍心再打击他,只好硬生生地改口道,“包子你到底吃不吃啊?不吃就还给我!”
这一回,亮总算有了反应。
他忙把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