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不停幻变的陌生街景,其实他从未想过再次回到故乡,理由竟是参加自己二哥梁谔的丧礼。
但无论如何总算踏上了云间城的土地,这个他本应从十四岁开始生长的城市。
与自小生活的南加那份灿烂得旁若无人的明媚天气不同,九月的云间城,台风过境也掩饰不掉骨子里的燥热。梁谧纵使时常浪迹于无人旷野,捱过各种极端气候,仍对扑面而来的气闷感到不适。
这座城市的人潮太拥挤、每张脸上都写满故事,但都不属于他的。半晌,梁谧方才懒洋洋地开口:“陆,把事情发生的详情告诉我听。”
陆野踌躇着,还是把梁谔遇难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末尾还欲盖弥彰地要梁谧帮他打掩护,“先生不让我告诉您。”
梁谧不禁冷笑。大哥夭折,最关照他的二哥壮年身故,一代枭雄梁显只剩自己这个不堪重用的杂种儿子。其间种种当然要想方设法瞒着他,美其名曰护他周全,维系梁家血脉。何其讽刺,与他小时候遭受的待遇云泥之别。
踏入萃园时梁显正坐在园子里的水池旁喂鱼,芙蕖花开败,只剩下残黄的圆叶。风吹皱池水时竟露出几分颓靡萧索。想不到梁显戎马半生,最后竟然落到这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下场。
数年不见,小儿子似乎变了个人。梁显一面接过手下递过来的毛巾擦干净手,一面打量梁谧,随后吩咐上菜。
两人相顾无言,默默进食好一阵,终究还是年轻的梁谧先沉不住气。“二哥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处理。”
桌面有味蒸老鼠斑,食材金贵,萃园独有。“这些不用你管,”梁显给小儿子夹了一箸鱼颈肉,这动作他从未做过,却如练习过上百次般熟练。睨了多嘴的陆野一眼。“吃完这餐开始茹素七日,等你哥出完殡,你就回洛城去。”
梁谧先前捧着勺子喝汤,听他这么说便放下了。“尸体都没找到,出什么殡?”
梁显淡淡地说:“总不能让他当一世孤魂野鬼。”
思及从小最爱惜自己的哥哥,梁谧到底气不过,声音不禁大起来:“哥告诉过我,做人莫当贪生怕死的废物。就因为你不争,人家就拿你最得势的二儿子开刀。”正因为是在梁显面前,他才更不克制。“反正笃定你忍气吞声,不敢出头善后。可怜我哥为你们家白白送命。”
梁显把他的挑衅看在眼里却始终静默不语。
只听得梁谧故作轻描淡写地说:“这单事,我非要管。”
陆野在旁扮出神游天际事不关己的模样,唯恐下一刻刀光剑影轮到自己。可还未等他缓过神,梁谧已经起身离开。
梁显也失去胃口,对陆野说:“待会让小苏跟着他。”
陆野也不敢托大,尽职追了出去。梁谧正靠在门外的墙上衔着一支烟等他。这由小在外吃汉堡包长大的小少爷,表面一副洋人自由做派,实际上心思重、主意大的得很。十几岁就敢与人结队横跨整个非洲大陆,等到二十哐当岁更是野得比自己名字更野。陆野心念着他在无人区一路睡不够、吃不饱,便说:“三少,不如先回家,休息好了再从长计议。”
梁谧一张脸长得精致,唯独两道长眉锋利似刃。他一挑眉,陆野心口就跳一下。连忙补充道:“路上二少爷的手下小苏陪着您,有什么不清楚的都问他。”
“那行。”梁谧没有异议,反而恢复了表面的乖巧。“陆,我爸身体不好,你可多担待。”
“我应该做的。”陆野诚惶诚恐。
陆野回到包厢,斟酌着对梁显说了:“三少长大了。”
梁显又抓了把鱼食随手一抛。“嗯。”
真见了苏凤添,梁谧反而不着急问话。舟车劳顿加上刚刚与梁显斗气,饶是梁谧体力再佳,此际也懒得再多花心思张口盘查。小苏颇得眼色,让工人那边重新收拾了几道斋菜,伺候三少重新吃过饭,又找来专业的理疗师替他解乏。
待梁谧终于能够浸到浴缸中独处,时间已近午夜。随手翻了翻小苏送进来的事故报告,事情经过与陆野讲述的相差无几,这份文件仅仅更翔实地补充了梁谔已死,尸骨更是随爆炸荡然无存的证据。梁谧思索着,摘下无名指上的指环拿到手里把玩——铂金的素圈,内里刻着一串妖娆英文。LE&YY。
外边苏凤添才向陆野通电报告:“案子的资料都送到三少手上了。”就听到梁谧喊他进去。
“找个人,祖宗十八代都给我查清楚。”热雾熏得梁谧昳丽的容颜亦幻亦真,宛若神祗下凡。
小苏不敢多看,嗫嚅着逃走。
远远飘来梁谧蜻蜓点水的嘱咐:“小心点儿。”
隔天梁谔发丧,此时距事发已过去半年。梁家老小,终于不得不承认他们确确实实失去了家中的顶梁柱。
丧礼办得肃穆隆重,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无一缺席。梁谧呆了一会,宾客甚至未入场开始吊唁就按梁显的意思独自回老宅去了,也就无从得见大佬们个个面上都做出一副真真假假的哀婉表情。
梁家半边天塌了,明面上从来也轮不到梁谧这个杂种顶着。梁显一人虚与委蛇足够。
数日后,小苏面对一副要和自己促膝长谈样子的梁谧显得有些战战兢兢。梁谧被他这副样子逗笑,小苏就更不敢望他,头几乎要点地。
“你不敢看我。”梁谧支着下巴,漫不经心地浏览小苏刚呈上来的资料。
小苏眼前浮现那夜美人在浴中的画面,“三、三少,您太好看了。”
“这些都是你自己去查的?过别人的手了吗。”
“是、是的三少。还没、没。”
“看着我说。”梁谧莞尔,“不然我会以为你在讲大话。”
小苏急道:“我怎么会!您知道的,我的命是二少救的。”
梁谧不置可否地说:“那就看着我,再说一次。”
小苏抬起头,望进梁谧眼中。三少梁谧的瞳色固然比二少梁谔要多一抹异色,然而同样的满目自信与从容。霎时间小苏透过这对浓茶颜色的眼眸,依稀找到恩人的影子。于是他放低所有轻慢,收敛心神回答道:“这些资料都是我亲自去查的,这几天忙,先生那边还没报上去。”
梁谧点头,“我哥想必跟你提过,对我要跟对他是一样的,希望你能做到。”
小苏心震,以为他要查问账本的事。同样的证词他不知在陆野那边说过几百次,甚至经过严刑拷打才得以自证清白。急忙说:“三少,以往我从不知有账本这东西,二少做事都是滴水不漏的。直至事发当日陆野第一时间扣住我责问账本去向,我方知有账本的存在,但对账本的下落就真的毫无头绪。”
梁谧好似对小苏的说话深信不疑,把注意力重新调回台面的资料。小苏才反应过来他在敲打自己,不要向梁显报告此次调查。
梁谔好似天生就是风流种子,生前流连花丛,情人无数。小苏奉命调查整理的关系网中,符合梁谧指定缩写YY的共有四人。但由于一个是逢场作戏的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