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囫囵的过去,一天一碗的药终是渐渐的漏了毒xing,十四岁的时候,缕衣看着面前自己随手抚过的紫藤,黑了的茎干蔓延而下,不过短短一刻,刚才还讨人喜欢的紫色小花再不复在,指甲扣进手心,染红一片柔软的衣袖。
已经可以一次打满一桶水,从水井走到大娘院里再不需要停留两次,区区的一缸水已经不会为难他,满地的钩吻开得旺盛,那些焦渴的花,随着岁月的增长胃口也越来越大。
有的事做得多了也就成了习惯,譬如每天要提的水,每天要浇的花,譬如左手抄大学,右手写庄子,譬如那些远去的燕子,总是不会在这华丽的府邸停留。
再不去挣扎那些药是否是自己的末日,再不想离开是否能如愿,今生好象已经过得疲惫如老人,却不愿想起自己还在那应是年少无知的韶光里。
满肚可以毒死整个金家的毒药,没死没坏的活着,还真是个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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缕衣拔掉一棵钩吻边的杂草,手背看去是纤细苍白的手指,透明的血管,仿若蝴蝶的羽翼,但只要看那薄茧丛生的手心就知道那根本不是蝴蝶的羽翼,而是带毒的藤萝,缠住就是被吸食窒息的命。
有深远的伤口仿佛是长入骨血里的纹路。
终于把钩吻间的杂草拔尽,收拾起那小撮杂草,虽然不知道钩吻有什么用,但看那些花不怕自己带毒的体制就知道不是什么善类,而这撮杂草却仍能安然的长在其间,可见世间真是一物强过一物。
缕衣把那撮杂草样的东西放在布包里,红红的茎干干掉了也好象是鲜活的,小孩子的趣味,只有那些毒草毒药才不怕自己,所以舍不得扔掉。
今日时间还早,嘴裏含着半截红红的杂草茎杆,有种甘甜的味道,倒是比那苦药好吃,缕衣浇完水就趴在朱红的阑干上,小小的身子裹在金丝边的江南锦绣里,看那瓦蓝的天,想着有些无聊的日子,突然就有了点忧伤的情怀。
阑干下是大片的荷花,有锦鲤游曳着穿梭来去,这个荒弃的院子少有人来,仆人远远的看着金府那带毒的三公子常常进去,更是宁愿饶远路也不愿意经过,生怕一不小心就无缘故的被毒死了,缕衣望了会儿天,觉得无聊就低头看那些鲤鱼,阑干下的水很平稳,一低首一个粉雕玉琢的人儿就印了出来。
缕衣不甚在意的打量着自己,十三岁的孩子,或者说是少年,虽然眉目长开,但仍然是孩子样的雌雄难辨,隐隐的有点娘亲的影子,特别是眉梢一点朱砂,和已逝的娘亲一模一样,或许也就是这一点太过相象,所以大娘总是对自己忽冷忽热,xing子来了就灌点“补品”,日子难受了就多点惩罚,其实也就是如此,单调的活着。
单调,无趣,甚至消磨到那时候对大娘的恨已经所剩无几的地步,恨她有什么用,看她天天yin沉着脸,大早起来就摆妆梳洗,坐在窗口等着爹过来,可惜有那些貌美如画的女子,总是去了又来,不知廉耻的勾引和嬉戏,已经占满了爹所剩无几的时间,有时候爹想不起来,甚至彼此几个月也见不到一面,大娘又放不下矜持和高傲,只得忍了又忍,那张脸气起来,缕衣冷笑,啧啧啧,,还真是世界第一等的狰狞。
忽然觉得,大娘这样的人,只怕是最可怜的女人了,就让她这么生不如死的活着岂不更好,何况还有自己做个见证,缕衣更是只有欢喜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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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少爷,三少爷,你在这里么?夫人有事叫您,请您快点跟我回去吧!”听见远远的院子门口有侍女的声音,缕衣赶紧从栏杆上爬起来,若这幅懒散惫赖样子被人看到嚼了舌跟去,只怕那个无甚表情的女人第一个就不放过自己。
“掠影姐姐,你知道娘找我有什么事么?”缕衣收起冷笑,走到门口仰着脸尽量可爱的微笑着问道,还是打探一下的好,难保不是那女人找出什么新花样来折磨自个,忽然觉得自己真恶毒,可能已经没办法相信有人是真心对自己好了。
“三少爷不必担心,夫人大概是想谈一下关于三少爷学武的事吧!”掠影一脸微笑的看着缕衣回道,目光里有隐隐的宠爱的味道。
哼!缕衣看着这个大娘身边的侍女,宠爱有什么用,看着就恶心。
这个家里,最无用的莫过如此,只有最无能的人才会得到的宠爱,像一只猫或者狗一样,因为无害无能,所以尽得人爱,但也因为无能,总是受尽欺凌,那天,就看见看门的仆人抱怨三姨娘的狗吃的多,招人嫉恨,被狠狠的踢了一脚,虽然那狗接着就被看门的徐三抱在怀里安抚,但那轻贱的表情,缕衣是看的一清二楚的,掠影,你那样的表情还是不要露出来的好,就算再不继再可怜,我也是不愿意当条狗的。
“唔,掠影姐姐就给我把书收起来吧,我先去娘那里,记得给我放到书房的桌子上,不然晚上没看见书,大娘要骂的!”缕衣说完就把掠影丢在了脑后,也不管身后的掠影怎么把那沾了自己毒xing的书给弄回去。
有些话,还不是自己这个年纪可以说的,缕衣心里很清楚,虽然没把不悦表现出来,但口气却是冷淡了许多。
一离开掠影的视线,缕衣撒丫子就跑了起来,若是迟了一会,未必不会给自己一顿好打。
到寒蕖轩的时候,大娘正和一个白衫的男人说着什么,满室寂静,只听见大娘声音婉转回荡“如此,就拜托林先生了……”松口气,还好没错过。
仆人一个个的低着脑袋,好象遗失了灵魂的人偶,没一点表情的死寂。
“怎么现在才回来?我都和先生说好了,明日开始,就和先生学武吧!”那个女人总是这么不容置疑,可是除开答应,也无甚别的办法来反抗。
缕衣应了声是,估计她是看到二娘的孩子武有小成,所以也蠢蠢欲动了吧,亲生的孩子不在身边,自己这个虽然不是亲生的,但现在做了人家的娘,面子上总还是不愿意比别的孩子低一等。
缕衣瞟了眼面前的武师,出乎他的意料,竟然还是很年轻的样子,在缕衣的印象中,武师不是都像金皖的师傅一样,满面严肃,高大威猛的么,难道,大娘是在戏弄自己?看面前的先生,竟比教书的夫子先生还瘦一些。
第二日,刚浇完满院钩吻就被大娘训着赶出了寒蕖轩,脑子里是大娘叮嘱的神情,满目似笑非笑,口气悠远:“好好听师傅的话,认真习武,有什么造化就看你的遭遇了。”
缕衣想不明白,只得无奈的去敲武师的门,这个时候还不起来的武师,只怕也是来府上混饭吃的。
“师傅……林师傅……”缕衣拍了拍门,怎么一点回应也无?立着等了半响,缕衣正想该怎么办的时候忽然被身后冷若冰石的声音吓了一跳。
“你在我门前干什么?”缕衣一跳脚,回头一看正是昨日那个比先生更弱的武师,竟然没一点声息,缕衣背后发凉,倒还是先乖巧的笑了笑,有些疑惑也是不能问的,自己可不是金皖那个无知的白痴少爷,些许时候还是乖顺点的好。
“先生起得真早,缕衣清早过来,是想请问先生什么时候教缕衣武功。”
那个男人神色复杂的盯着自己,眸光闪动,竟是流转了几次才闪开让出了一个人来,回答他:“这是你的师兄,以后跟着他学吧!”
仰头努力想看清师傅身后的那个人,但那人却是偏着头的,正眼也没瞧他一眼,哼!随便谁教不是一个样,武功?自己这身毒就够别人隔自己千万里的了,缕衣一边微笑一边恶劣的想。
此后的岁月里,缕衣无数次的回想起第一次不完美的见面,他微微不屑的这个侧脸,连正面也没看清楚的人,当时十三岁的缕衣,满心人生无趣的缕衣,又怎么会想到,这个人,这个身影,会成为自己此生的殇。
“对了,我叫林薛,入了我的门,以后就要好自修行,不可再耍那些少爷脾气。”
说着那个应该是自己师傅的人竟然就这么径自离开了,再没回头看一眼,还真是古怪!缕衣喃喃。
看师傅虽冷漠,却这么放松,正当缕衣暗自窃喜,想着怎样才可以和自己的这个师兄打好招呼,让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让自己以后的日子舒服点,猛不丁的那个师兄,忽然就转过了头来。
总有一个人会突然闯入你的生活,坦然得就好像那是命中注定一样,缕衣痴呆的想。
其实已经不相信什么神啊,注定了的,要是有神,也早已经把他遗弃了,可是,有的人,不管你怎么想,怎么不愿意,就只能如此说,你真的注定和他相见,然后……
穷尽一生,用你的爱去爱。
“我叫林之迁,你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