缕衣一路昏迷,金寻一直靠内力来支撑着他。
他不知到底该怎样才好,唯一想到的就是不能让面前的这个孩子死去,他日夜交替的赶路加运功,缕衣只是昏迷着不醒,于是,等到了江南金家的时候,他的两鬓竟然已经开始斑白。
那是心力交瘁的后果。
金家三少爷一身毒药一向不招人喜欢,金寻也不愿大张旗鼓的把病着的缕衣就此送进去,只好等到了晚上他才抱着日益瘦弱的孩子越墙进了偏僻冷清的竹苑。
只是怎么也想不到的是,大半夜的竟然还撞到了一个不可能在此的人——二少金皖。
金皖一身素白趴睡在窗边的桌子上,此时听到门响还以为是仆人进来,不耐烦的呵斥道:“谁叫你们进来的,出去!”
金寻一愣,想到怀中的孩子已经不能耽搁,也没理会金皖,就只是直接抱着瘦弱的少年轻轻的进了内室放到床上。
金皖良久都没听到应答声也觉蹊跷,回头一看,乌漆抹黑之中那一个单薄的熟悉身影,好似想了千百年的人可不就在眼前么?他猛的跳起来,顾不得撞到桌子,就这么扑了过去。
“缕衣!!!缕衣!是你吗?”他刚捉住他的手,金寻眼疾手快的阻止他摇晃,沉声道:“他身中剧毒,你别动他。”
“你?”金皖在黑暗中只看出是个陌生男人,他外功厉害,内力修为不高,此时看不太明白,但听他说缕衣中了剧毒也顾不得研究他是何人,只转了身点着了琉璃烛台赶紧再次趴到了床边。
烛火明亮,映照出一个苍白病瘦脸庞来,金皖也不知内心是何感受,又开心又心疼,诸多情绪糅合,握住面前人冰凉的手险些就落下泪来。
“他怎么了?”
“他体内一直带着毒素,这些年来毒素淤积落成沉疴,若再不医治,大概撑不到月底。”金寻昂藏的身躯隐在帘边也不避开,只是语气平和的道。
“什么?月底?这都月中了,怎么会这么重?他、他出去的时候明明好好地,怎么才两月不到就……”
金寻不语,他当然不会说少爷情绪波动太大,精力用尽心智崩溃,以至于好好地三个月生命浓缩成了两个月。
金皖也没再问,只是眼不眨的看着面前安静睡着的少年,怔怔地,目光怜爱好似带了无限苦楚。
“爹最近管得很严,我一直没机会出去找你,却不知你弄成了这样,早知道……早知道……”也不知道金皖喃喃地早知道些什么,越说越低的他或许也想到缕衣中毒已深,早知道和迟知道并没太多区别,一样的无可奈何,声音终至于缓缓地沉寂了下来。
金寻已经离开,他这些日子从上京到江南眼都没合过,到了金府才算松口气,现今看金皖行为就知他今夜肯定不会离去,他也想到明日会更难,索xing跑到隔壁房合身躺下,若有什么状况也可以第一个冲进来,如果再不休息一下,他怕自己以后救治缕衣的行动会打折扣,如此他不得不逼迫自己休息一下以此调养下内力,为明日打基础。
一夜风平浪静,金寻在太阳刚刚跃起的第一时间就睁开了眼,他悄悄过去看了眼少爷,气息依然很弱,脉搏倒是比先前平稳了一点,他知这是床铺比马车安稳的缘故,毒素满溢全身,每一丝颠簸都会加速循环,他虽然昏迷,但那一身毒素却丝毫不肯再慑服的越加张狂起来。
金寻去了金家书库,那里藏书众多却并没多少人光顾,许多天长日久积下的灰尘落在珍贵的典籍上徒留无限寂寞。
金寻和缕衣此前都来过多次,轻车熟路的他径自来到医术类的书架边,抬眼看着最高一层的那本《岭表录异》,这本书並没落下很多的灰,显然是有人先他之前就翻看过。
他才轻轻的抽出来,书页却自动打开,原来是红红的几株枯草茎杆夹杂其间,他拿起一株细看,正是少爷在金家浇灌的那些勾吻中的杂草,他随手拿开就是一页很醒目的治病驱毒之法。
——解除顽固毒疾,当以土茯苓,连翘,薏苡仁,曼陀罗,白芍,地肤子,赤芍,白花蛇舌草,钩吻,蝉蜕,紫草混合熬煮成汤,一日三次慢慢调养三日,第四日辅以针刺疗法为宜。
此配方适合中毒颇深之人,借助曼陀罗和钩吻之毒以毒攻毒,破坏体内毒素平衡,唯一缺憾,照看病人之人需两名武力深厚者默契配合,一人必要时间以内力维持毒者生命,另一人顺势插针,若二人配合不适,稍不注意,必会让毒者毒发全身即刻死亡。
此为其一,其二,针刺期间,若毒者不能忍受毒蔓全身之苦死去,必会导致毒气随内力转移至传输之人身上,此刻传输者当自断经脉,废除全身武功,否则毒气蔓延,非死即残,一生休矣。
望看到本卷之人切记小老儿告诫,遵医妄动,以下为针刺疗法,切记切记!
针刺疗法一般解毒取曲池、三yin交,呼吸困难取内关,呕吐取中脘、内关、足三里,牙关紧闭取颊车、合脊,昏迷取人中、涌泉等囧位。
接下来详细描述了下针手法和方位,金寻看得仔细,最后又回到开头那篇——必须两名内力深厚之人默契配合?他自己自认内力不弱,可是这另一名哪里去寻?金寻把这本薄薄的册子依然插进书架,少爷昏迷日久,解毒之行已经刻不容缓,当前,必须在三天之内尽快找来一个内力高强之人来。
恰在金寻正要递出消息之时,金府却迎来了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金家大夫人许紫乔亲自接待,金家老爷作陪,金府正厅大门紧闭,丫鬟仆人得令不许随意接近,却不过一刻就见双方各自面无表情的走出来,一时间金府议论纷纷,连守门的也知金府来了两个不知深浅的中年人要带走一身毒物的三少爷。
金寻得知消息大惊,专门溜过去看了那两人,他在门外只听室内一个男声缓缓叙说着什么,声音很耳熟,恰是前不久来过金府执教少爷的林薛,他怕引起误会,知道是谁后就立刻回了偏院,只要知道事情有了转圜余地,少爷有了活命机会,他也不再心焦,只是安心的煽火煮药,静待林家兄弟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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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江心忧缕衣病情,催着林薛紧赶慢赶只比金寻他们晚了一日就到了江南金府,拍响金府大门的时候他就已经决定要带走舍依这个孩子。
既然舍依已死,许紫乔不知缘由的下毒,那么这个金府就没有什么可呆的,他没尽过一天父亲责任,也不会批判他人作为,只是,他实在是不愿舍依的孩子再受任何委屈。
这么多年之后,当年交好的三人再次会面,许紫乔坐在偏位一言不发,金府老爷面目淡然,林家兄弟长身而立。
林江的声音坚定而平稳,他意已决,此来一定要带走缕衣,对于金老爷,林薛早已告知他对缕衣不闻不问,不会成为阻拦,而唯一的阻力可能就是许紫乔。
所以,当林江对着许紫乔说出他的意思的时候,心内也多少有点忐忑,事隔多年,几人都已经变得面目全非,谁都不再年轻,谁都不再心肠柔软,她若一意坚持不肯放人,林江估计会和她闹僵,而这是他最不愿见到的,说到底,当年的事许紫乔没说,但是,有眼睛的人都可知她喜欢林薛,只是妾有情郎无意,林薛的拒绝还不曾说出口,许紫乔已经无奈嫁人。
这些过往,即使大家缄默不说,归根到底也还是林家对不起她。
林江低头想着那些过往,本以为会等很久的答案,不料许紫乔却似是连想都不曾想的说了声好。
林江抬头,许紫乔望着他,面色平和眼神疲倦,她说:“你要带走他我不管,只不过,缕衣中毒颇深,你必须在金府治好他再走。”
林薛开口,“我们此来就是为了他的毒,请你放心。”
许紫乔看了他一眼,不过是一掠而过,林薛却是一震,正要说些什么,却看见金老爷状似无聊的抚着手上的扳指,眼皮耷着,面无表情的脸上却隐隐有股不可亵渎的威严。
林薛欲言又止,许紫乔也似没看见他的为难,只是对林江无限疲倦地道:“如此也好,你们去偏院看看吧,只要确定他病好了,即刻就可以带他走。”
林家兄弟告辞,许紫乔回头望着金老爷,嘴角翘了翘,算是一个笑容。
金老爷看着面前的女人,他长叹一声,招招手,抱住面前的妻子,紧紧地,什么也不曾说。
这么多年,云深寺前的惊鸿一瞥,他怎么能告诉她,那一刻开始,爱也好,恨也罢,他对她,不想放手,也不会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