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九章恭亲王遗折
奕忻已经不行了,躺在病榻上的他眼窝深陷,浑浊没有色彩,整个人没有什么精神,手臂瘦的就像个包住一根骨头的皮囊。
“朕近来读史,读到魏孝文。。。”我刚说了这么几个字,只见奕忻的眼睛顿时就大了起来,身子也是一震,不一阵闭上眼睛,听着我继续往下说:“帝行胡汉融合之政,一时间气象更新。然朕思之人亡政息,六爷觉着这又是为何?”
“皇上想到了什么?”奕忻听我发问,睁开眼睛将两行泪放了出来,不答反问道。
我也不答,轻轻叹了口气,为他掖了掖被子,见他的情形,心中也是一酸,眼睛就红了起来,摇了摇头道:“我大清虽新逢大胜,然心腹之患,六爷你也知道——就是民智。要强我大清,不启民智不行。朕亲政以来大力兴办教育,引进西学,便是为此。厉马秣兵所为何来?为家国天下,朕以冲龄入继大统,至今凡二十年矣,朕还能有几个二十年?早晚有一日要去见列祖列宗,朕百年之后,民智已开,宗庙如何?江山如何?六爷。。。”
“皇上。。。”奕忻一直流泪,挣扎着要起身,我赶紧制止,看着他点头道:“六爷,这只是一桩。。。有人说那就不要启民智不好么,简直笑话。如今之世,群雄逐鹿,如恶虎争食,我不为虎,便要为食。不启民智,亡国灭种不久矣。。。六爷——你是我爱新觉罗氏最是智慧的王爷,也是这大家子的大家长,朕该当怎么办,六爷你教教朕——”
奕忻泪流不止,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我心中不忍,赶紧叫来御医,一阵忙碌之后,终于平静了下来。斥退了众人,奕忻看上去好得多了,定了定神,斜倚在床头说道:“皇上所言所思,皆奴才难以放手之事,奴才怕是要去见列祖列宗了。我大清二百余年江山,今日正是中兴之时,皇上冲龄继位,亲政后大有作为,北逐强夷,东平倭患,奴才私以为三千年未有之英主也。皇上所言之事,既然皇上想到了,奴才也就能放心的去了,皇上,奴才去以前,但有八个字遗奏而已。”
我受了这么个马屁,心头惭愧,看着他静静的吐出那八个字:“乾纲独断,轻重缓急。”
我知道他有大篇话说,就耐心的等他往下谈,奕忻伸出手握住我的手流泪道:“奴才不想死。。。不为畏死。只是难过不能替皇上再办差事了,奴才眷恋,这盛世才刚刚开头,奴才却要去了。”流了一阵泪道:“奴才去后,万请皇上谨记,旗务以及皇上所言行魏孝文帝事,万事乾纲独断,然此间又有轻重缓急,这便是奴才所说的八个字的意思。昔太祖高皇帝分我满洲人为八旗,后又有蒙古八旗,汉军八旗,此祖制也,然祖制适于二百余年以前,却与今日不合,如今八旗旗主,名存实亡,以奴才之见,这轻重缓急。其轻者,财帑靡耗,经远东股份公司设立后,此一项已为轻。其重者,旗人颟顸自大者多,聪慧明辨者少。不知天下大势,日后必生重大祸端。如皇上所言,民智一开,若是旗人再不知进退,大祸临头矣;其缓者,奴才以为并满入汉应缓,宜从其急入手。”
“六爷所说的急,又是什么?”我耐心的听着他所说的,细细的思索。
“其急者,亦是相对易为之事,如今满洲八旗,上三旗皇上亲领,正红旗自前礼逆世铎之后,并由皇上亲领,其余四旗,奴才及几位王公领之。奴才近日便上折子,请合并满洲八旗。天子为万民之君,满蒙汉八旗共主,又何必再分八旗?所谓太祖定制,陛下自可改之!”
我细细算了算,满洲蒙古汉军八旗的旗主王公们,都在北京限制居住着,不准出内城四十里,等于软禁着,其中只有一个蒙古喀喇沁亲王在热河,那也没什么大碍。预估奕忻这个折子一上,敢反对的旗主并不多。
对于这些旗主来说,就是一个尊衔,产业,财赋三方面的利益,真实的军权什么的早就没了。只要能保证这三块利益,皇帝到底是要亲统八旗还是要合并八旗,还是要解散八旗,对他们来说没什么大的区别。他们这些老王公倒是不用太担心。
值得担心的是这变动太大,京城里马上要进行的禁卫及城防的军制一体革新要涉及到很多人,这点倒不得不防,自咸丰在热河晏驾以来,北京城里满人之中最重要的就是六爷,七爷,及以前的礼亲王三个派系,至于蒙古人,随着僧格林沁的铁骑被捻子击败以后,基本可以忽略不计了。
礼亲王那一系已经树倒猢狲散了不用担心,七爷这一家是我的嫡系中的嫡系,也不用担心,唯一要担心的就是恭亲王这一系,所以我今天才来探他的口风。现在既然他这么说,那么我当真是可以放心了。
但是现在不行,变动太多就会人心不稳,九门提督及五城兵马司眼下是由载洸贝勒领着,要让他用一段时间来把这里理顺了再说,禁卫是他已经理顺了的,眼下还是要他兼着主理。这个过程估计要有一年。这一年之中,北京城里不能再有重大的变局了,否则这满洲人人心惶惶的,对我的改革大局不利。
现下我的皇位自然是稳的不能再稳,但是也不能因此而胡乱行事,刚刚颁行了旗务改革的方案,也要让他们去消化消化,待到满洲人都习惯了这种平等的身份之后,再行推行我的融合思路,才是正道。
想到这里,握住奕忻的手道:“六爷放心,这八个字朕记得牢牢的,你所说的是个正途,朕会仔细想想的。这里边的满蒙王公亲贵该留意的六爷你身子好些就进个条陈给朕,平日里也多教悔教悔载滢,你们父子忠心为国,实是我大清第一忠王。。。”
说着,心里在反复想着奕忻的卒年,又忧心他会不会提前死去。心中感慨万分。
“皇上,奴才怕是不久于世了,这生前最后一件事,便是这份遗折。既是皇上有吩咐,奴才会好好写好这辈子这最后一份折子。尽奴才最后的本分。。。”
我实在不忍心再看他那张老泪纵横的脸,扭头忍住泪站了起来道:“六爷,朕这就要回宫了。你安心歇着,平日里缺些什么药材大内里有的,尽可使人取来用。”定了定神,转头对门口侍驾的寇连才道:“寇连才你都听到了?另外传旨给太医院,着遴选医术最精之医官两名,自即日起在恭王府伺候着,原先的两名伺候不力,着各降二级听用。”
“皇上。。。”奕忻在身后说道:“恳请皇上收回成命,奴才不行了,列祖列宗召见奴才了。。。皇上不要责罚他们,不是他们的错。。。”
我背身缓缓点头。奕忻继续说道:“皇上,奴才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六爷说,但凡朕能办到的,朕无所不允。”我没敢回身,接过寇连才递来的手巾,拭了拭泪。
“奴才想提前知道身后的谥号,此不情之请,皇上若是。。。”
“六爷。。。”我不由转过身去牵起他的手,回头吩咐道:“梁启超记下了,日后恭亲王百年之后,赐谥忠。。。”
这是恭亲王历史上的谥号,终清一朝,亲王以忠为谥者,但开国摄政王多尔衮与这位恭亲王奕忻而已。
就凭他这一份为国的心,他当得起这个字。虽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只是为了他出身的那个皇族,但是毕竟他从头到尾,忠于这个国家,殚精竭虑所忧所思者,强国兴邦耳,若是没有他,洋务派无从谈起,这个国家还要积弱无数年,我的新政也就没有那么好的根基。
有了根基,还要有好的人才,今岁的大比,便是国家抡才的盛典,挟大胜之余威,国家气象更新,这一年的大比也一推再推,眼见就要入冬了,可不能再推了。
这一年农历九月一十五日,天下优士毕聚于京师,蔡元培,谭嗣同,杨度取了前三名,其中蔡元培乃是容闳所喜爱的青年才子。谭嗣同是我特意超拔的,杨度则是才华横溢,其余才俊均乃一时之秀,诸如章炳麟,汤寿潜,陈锦涛,林旭,杨锐,杨深秀等等,都是方面人才。蔡元培和章太炎都是才华横溢又有志于教育的好苗子,直接安排给了容闳。杨度,林旭安排去了教化部。杨锐才思敏捷,直接留在随驾,辅助梁启超。谭嗣同与杨深秀性情正直,勇于任事,拨给了清政衙门。汤寿潜与工商部前就有往来,是以直接去了工商部。陈锦涛则去了财政部,这些都是以往就有名胜的方面人才,自然是直接进各部听用。(蔡元培,杨深秀历史上乃是90年中进士。书中有蝴蝶效应。)
至于其他的各等进士,倒不像往常那样直接补州县,州县的缺额我另有用处。这些人全部进翰林。同时借着这次大比,并彰显重视教育的态度,着翰林院与教育衙门合并成教育部,容闳任尚书。同时那三个宗室亲贵留下来的职位也直接进行了调整,着刘光第晋东阁大学士,兼领大理寺正卿,户部,吏部的满尚书缺额就空缺着,毋庸理会。赐三人在京荣养,非钦命不得出京。
同时在殿试第二天的朝会上,我颁行了新的教育法,全国学童,自蒙学伊始至大学,一文钱都不用自己掏,全部都由国家教育经费拨给,进入大学后,由于要离乡背井,依从九品例发放津贴。同时,国家鼓励民间资本兴办教育,优惠与工商业优惠等同。
至此,国家的大政方针——军事,教育这两项基本上已经有了国家以圣旨颁行的专门律令《大清国防律令》,《大清教育律令》保证。尽管为了这两项国家开支不少,未来数年内的岁入全部要投入到这两方面外加工业基础设施的建设上去。但是我始终认为值得,与其把钱投入到修那些形象工程,什么政绩工程上去,还不如把钱实实在在的用在对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有着深远影响又实实在在的事情上去。
慈禧投入三千万两以上的钱修成的颐和园,被我用来改成国家烈士陵园,就已经昭示了我务实的风格,虽然没有人胆敢说什么我不孝敬慈禧。但是人人都看得出来,今上不是修几个园子就能瞒得过去的庸主。
到了这年年底,从英国归来的各级民政官员三百多人,配放到各地去填补那些缺额,在北京举行的天子送行宴上,我给了这三百多人每人一个专折奏事权,同时将转折奏事权下发到从七品以上,也就是说,每个县的工商局,教育局,清政局等各部分支局的司官,都可以直接将心中所想所思,以及地方风情等事情,一一直接呈达天听,最不济也能到内阁各副总理大臣及阁员。这样一来,机枢之地就增加了大量的秘书人员,特拨文华殿,武英殿及仁智殿三殿给内阁使用,由步军衙门拨兵员二百人协助侍卫维持。
而文官派出的重点,在于沿海各省,以及辽东三省,以及新鄂省。伴随着行政官员的到位,移民计划正式展开:全国大赦出的刑事犯,轻罪流配新蜀,新湘,新鄂三省,重罪交赴马加丹黄金城,由凤翔统领的黄金部队管理开采黄金,等待明年夏天由军舰运回国内,作为将来币制改革的保证金。
这个国家的欣欣向荣,正从这一年——岁在甲午的一年昂首起步。试想想吧,这样一个国家,十年后,二十年后,将会是怎样一个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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