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你见过几个早上九点来的客人?”
何岸点点头,若有所思的模样。
不过他没露出失望的表情,眉眼仍然笑盈盈的,对程修说:“也许这个客人和别的客人不一样呢?比方说,他可能是一个住在大城市的老先生,刚退休,想来咱们镇上清净一年。全款是因为不缺钱,匿名是因为忘了注册,选房的话……嗯,可能他住惯了酒店,以为小客栈也像酒店那样,来了之后才给选房呢?”
何岸讲话时神采奕奕,眼中含光。
程修原本觉得这番推论特别不着调,可看着何岸的样子,他竟然有点被说服。
何岸又低头问铃兰:“爸爸说得对不对呀?”
“对!”
铃兰一眨长睫毛,奶声奶气地应和。
其实刷出这张订单的时候,何岸的第一反应和程修是差不多的:它假得就像一个系统故障。
一次性付清全款,说明客人很有钱,可是在网红客栈竞相营销、彼此拼得你死我活的落昙镇,小小的青果客栈连个好名次都挣不到,又从哪儿来这么强的吸引力?
何况一次性付清全款,本身就是一种疯狂的非理性消费,闻所未闻,再加上匿名、不选房、早晨九点入住……这张订单,处处都写着“假”字。
但是,万一是真的呢?
万一是真的,那么,戴逍因为收留他与铃兰而遭受的损失,至少能借此挽回那么一点点。与潜在的收益相比,花力气收拾一间可能被闲置的客房,并不算一件辛苦的事。
“程修,我想碰碰运气。”何岸微笑着对他说,“我们是小客栈嘛,淡季空房率那么高,能订出去一间算一间。说不定这回福星高照,真遇上一个大方又好相处的客人呢?”
“行。”程修拍了拍何岸的肩,“我相信你的预感!”
程修虽然粗神经,但是几年相处下来,他比谁都更了解何岸。
何岸的性子,说软是真的,说韧也是真的。住在青果客栈的这大半年,因为平白占了一间客房的缘故,何岸一直对戴逍心存愧疚,觉得拖累了他的生意。
其实在程修看来,那会儿的青果客栈压根就没什么生意可言。
戴逍这人,优点是脸帅、热忱、踏实可靠,缺点是闲散、抠门、理想主义。和他做朋友很舒服,和他一起开客栈,那保管赔得血本无归。尤其程修还是郑飞鸾训出来的,对卓越的生意人应该有什么特点一清二楚——戴逍不偏不倚,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禁忌上。
收留他们的时候,青果客栈正徘徊在倒闭边缘,每一间客房都空着。租金哗哗往外流,收入一分也没有。反而是他们的到来,多少给这家冷清的小客栈增添了一点烟火气。
住了两天,面对始终无人问津的大门,再迟钝的人也看明白了。
戴逍没遮掩,爽快地向他们承认了:在网红客栈的概念炒起来之前,他这儿其实也红过一阵子,奈何敌不过秀猫秀情调的软文营销之流,慢慢就过气了。
何岸想了想,说:我帮你吧?
程修当时没弄明白,想当然地以为何岸是指帮忙打杂。谁知第二天,戴逍就把客栈全权交给了何岸,自己退居二线,主动当起了司机、保安与搬运工。
为了报答戴逍,何岸几乎把养育铃兰之外的精力全花在了客栈上,当成自己的事业悉心打理。
从那之后,小客栈的日子才一天天好起来。
戴逍因此对何岸充满了兴趣,问他以前是不是开过客栈。何岸说没有,但读书的时候辅修过两学期酒店管理,略懂一点皮毛。那天程修才知道,何岸其实读过大学,只不过中途肄业了。
“对了,你和戴逍今天不是要接一批客人么,什么时候出发?”
何岸打断了程修的沉思。
程修差点忘了这事儿,低头一看腕表,转头就冲屋里喊:“戴逍,快点儿,干正事了!”
他们要接的是一个小型粉丝团,大约七八人,旅游为次,主要目的是去落昙镇北边的影视城探班。那儿刚开拍一部大制作群像片,明星云集。粉丝们闻讯而来,占领了落昙镇大大小小的客栈。青果客栈也有幸分得一杯羹,一次性订出去四间房。
七点半,戴逍开着他的九座小面包,带上程修一起去机场接人了。
睡醒的客人们也陆陆续续起了床。
青果客栈不提供早餐,他们逗一逗铃兰,再逗一逗六百六,就背上行囊开始了新一天的旅程。
很快,每天清早惯有的一波热闹过去了,小院子重新安静了下来。
微风吹过九重葛,倾叶如波,屋檐下一串风铃叮叮当当唱着歌。铃兰喝饱了奶,搂着六百六在摇篮里睡去了,何岸便掩上客栈大门,开始一间一间收拾客房。
为了替戴逍节省开支,何岸没雇保洁工,像铺床、倒垃圾、打扫房间、补充日用品之类的工作,他都是自己做的。他的身体还没痊愈,忽好忽坏,有时候打扫到一半吃不消了,就坐下来喘口气歇一歇。
忙碌了一个多钟头,他终于收拾到了最后一间客房。
这是一间宽敞的大卧室,位于二楼内侧,离沿河酒吧有一段距离,入夜了会很安静,还带一处小阳台,摆着雅致的茶座与盆栽。
小阳台藏在葳蕤盛开的花枝里,拨开花枝,远方是绵延的山峦与青川。
四季不同景,哪怕住一年也不会腻。
那位神秘的匿名客人……应该会喜欢吧?
铺完了床,许是低头太久的缘故,何岸突然感到一阵晕眩,立刻撑住床板缓了一阵子。
晕眩久不好转,额角慢慢出了汗,他只得坐下休息,趁着休息的功夫,拿出抽屉里的便签纸给客人留了一段欢迎的话,端端正正摆在床头柜上。
刚做完这些,忽听“吱呀”一声,楼下的院门被人推开了。
青果客栈没有门铃,两扇老旧的木头门担起了门铃的职责。它们很沉,又有些年份了,门枢经了雨水锈蚀,每每转动起来,总会发出古旧而悠远的一声响,走哪儿都能听见。
何岸抬头一看钟,正好九点。
是那位客人吗?
他没多想,起身抚平了被褥上的皱褶,匆匆出去迎接。
下了几阶楼梯,扶着转角小平台的栏杆向下一望,却没瞧见大门附近有人。他觉得古怪,目光下意识往院子里偏了偏,就这一眼,让他看到了一个无论如何都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郑飞鸾。
高大的Alpha站在秋千架前,离铃兰很近。甚至上前一步,把手伸向了熟睡的铃兰。
看到这一幕,何岸扶着栏杆的手一下子攥紧了。
头顶暖阳拂照,他却仿佛落入了刺骨的冰窖,那一刻的恐惧,足以令人肝胆俱裂。
小小的秋千摇篮里,睡着一个小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