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那天来过西侧小院一次,这几日云清天天都来请安,每次都会给姐弟两带些小玩意儿,有一次是面人,有一次是书籍,更有一次还带了两串冰糖葫芦,云柏乐得跟什么似的,云舒也很开心,发现这位哥哥的确不错。
王氏去老太太那请安也碰见过他两次,只是表情淡淡的略带疏离,当时她还有些不岔,直到下午云清依旧过来向她请安,态度却亲切不少,这才脑袋转了转弯明白过来,心中难免有些怜悯,对云清也多了一分真心。这孩子打小没了娘,跟在老太太身边,说是体面,却事事要看他人眼色,竟连自己的喜好都不敢表露,当真艰难。
云舒倒觉得王氏挺难的,不仅要给丈夫收拾房子,还要把小妾安置好了,西侧小院就这么点儿大,当年三爷一个住都显小,现在还多出这么一大家子来。老太太是诚心膈应他们吧,本就到了分院的时候,却非要等爹爹回来再说,存心跟王氏过不去呢。
云清这日刚请完安,就被老太太唤住。
“清哥儿这几日学习怎样,明年科举可有把握?”张氏挥挥手让其余人都退下,慈眉善目,弥勒佛似的笑眯眯地问。
“回祖母话,这几日功课都已做完,先生说我这次科举应有六分把握。”云清规规矩矩行了一礼,才恭敬地回答。
张氏眉头一皱,露出几分担忧:“怎的才六分把握?那你要抓紧学习了,听说你这几日总去西边院子里玩儿,可不要耽误了功课。”
云清微微一笑,早已想好答案:“父亲要回来了,弟弟身体不好,做哥哥的应该多加照应。”
张氏脸色有些不悦,淡淡道:“关心弟弟是应该的,但你要记住你才是三房嫡长子,将来要继承家业,没的便宜了外人去。”
“祖母放心,云清晓得,师傅前些日子才同我说了为官之道,遵守孝道,兄弟友恭,明面上不能出一丁点错,哪怕问题不大,也会是个污点,将来会影响仕途。”
张氏满意地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
云清退出正房,唇角略带嘲讽,老太太还当他年纪小不懂事,任由她捏拿呢,继承家业?他的家业,娘的嫁妆,不正是在她手里吗?柏哥儿小小年纪都知道要靠自己闯,难道他这个做哥哥的还要靠祖上蒙阴。
来到西侧小院,心情顿感轻松不少,刚一进到正房,王氏便向他招了招手,指了指炕几上的荷包:“来,清哥儿,这是你妹妹给你做的。”
云舒面红耳赤地抢过荷包,声音带着些娇俏,带着些怨怒:“才不是呢,四哥哥别听娘胡说。”
云清一愣,感觉有些尴尬,当有一个人指着桌上的东西告诉你,这是你的礼物,但物主却告诉你,说你自作多情了。体会体会,这是种啥感觉。
“你这孩子。”王氏斜了女儿一眼。
云舒撅起小嘴,心知是她失礼了,微微福了福身:“四哥哥别介意。”
“怎么会呢。”云清笑了笑,放过这茬不提,问:“怎么不见柏哥儿?”
“他呀,今儿你们父亲回来,他这病还不好可怎么成。”王氏这话一出,云清、云舒,都笑了。
接着王氏又瞥了女儿一眼,略带责备地说:“你这孩子,礼仪学哪去了,现在知道丢人了,当初怎不见你认真学习。”
云舒觉得冤枉了,哭丧着脸道:“娘啊,我这一个月都很认真做女红呢,你看我的手。”说着,就把手伸了出来,上面还清晰可见触目惊心的红印。
“那是你自己笨。”王氏有些心疼,转而又觉得活该,才做一个月女红就叫苦连天,以后可怎么办,当即就不再理会她,转头看向云清笑着说:“你妹妹也算有心了,本想亲手做件礼物送你,结果却发现拿不出手,你呀,也别多想。”
云清愣了愣,心头泛起一丝喜悦,刚才要说不失落那是骗人的。
云舒扭扭捏捏把荷包递给云清,其实她绣得也不是很差,只是和四哥哥身上的一比,就有些羞于见人。
云清接过荷包,天蓝色锦缎上绣着几支细竹,旁边还有个小小的清字,看了看自己腰间,心中有些了然,当即也不在意手工粗糙就换了下来,脸上的笑容更加明显:“谢六妹妹。”
云舒脸颊微红,她也没曾想到,云清竟会带上,略含羞涩地道:“四哥哥喜欢就好,还还是别带了吧,等我以后绣活好了,在送给四哥哥。”
云清心中一暖:“六妹妹心意怎可不带,只要是妹妹送的,我都喜欢。”
云舒望了望天,本来学绣活只是为了敷衍,此时云清一番话下来,顿时让她觉得责任重大,他不怕丢人她还怕呢。
正在这时,门口一个小丫鬟,急匆匆跑了进来:“三太太,三爷回来了。”
王氏心中一惊,站了起来:“走到哪儿了?”
“已经进侯府大门了。”
王氏咬了咬牙,心中暗恨,三爷都已经进府了才告诉她。
“母亲快别生气,先去迎接才是正理。”云清轻声劝道,从小在老太太那长大,对这些污糟事儿他又怎会不知。
王氏脸色缓了缓,几人急忙向前院行去。
到了二门口,不过盏茶的功夫,五顶青衣小轿就陆陆续续抬进了院子。丫鬟婆子一起伺候三爷下轿,后面还有七小姐静宁和她的生母周姨娘,十少爷端宁、林姨娘,以及容色极为艳丽的路姨娘,衣着穿戴好不排场,竟把当家主母都快比了下去。
云舒、云清皆规规矩矩站立在王氏身后,王氏怒极而笑,淡淡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云舒松了口气,只要娘没发火就好。
云清低着头,表情也是淡淡的,只是看向周姨娘的眼神泛出了冷光。云舒也没多在意,只道四哥是不满生母的丫鬟却爬上了爹的床。
“给老爷请安。”王氏上前行礼,表情平静无波。
顾元重今年也不过三十多岁,五官清俊儒雅,和云清有六七分相似,十几年官场磨练,让他看起来更为圆润,没有少年人的锋利,以及志得意满,缓缓上前半步,轻扶住王氏笑道:“夫人辛苦了。”
王氏起身淡淡一笑,理所当然接住他这句慰问,云清、云舒相继上前。
“儿子给父亲请安。”
“请爹爹安。”
“好,好,都是好孩子。”顾元重端详了云清一会才看向云舒,抚着美髯笑了起来,示意静宁、端宁上前:“这是你们的弟妹,以后要好好相处。”
云舒心中发寒,脸上却笑眯眯地点头称是,他难道就没发现少了个儿子没来吗。
“给母亲请安。”静宁、端宁相继向王氏行礼,静宁巧笑嫣然穿着件浅粉色百子刻丝罗裙,头上挽了个时下小女孩流行的双髻,插着几支仿真珠花,还真是一个端庄得体的小美人,端宁才六岁大,胖嘟嘟地小脸带着婴儿肥,头上带着宝石顶冠,脖子上挂着着黄金项圈,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乍眼一看还真像个移动宝库似的耀花了眼。
“都起来吧。”王氏点了点头,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两枚玉佩给他们。
接下来是姨娘见礼,周姨娘曾是李氏的丫鬟,看见云清就激动不已,此时更是泪流满面,仿佛抑制不住心中的情感,扑到云清面前哭着说:“这是清哥儿吗?都长这么大了,这些年姨娘和你爹爹都不在,过得可好?有没有受委屈?”
“姨娘请自重。”云清侧身闪开,似是有些不悦。
“清哥儿可是不记得姨娘了,小时候还是我照顾着你呢。”周姨娘边流着泪边说,泪眼婆娑地看向顾元重。
顾元重哈哈一笑:“可不是,她知道要见你,激动了好些日子。”
王氏心中暗恨,周姨娘这是摆明不给她面子。
“老爷这话就说的不对了,自古男女授受不亲,周姨娘这样扑上来像什么话,下人们都还在呢,原本我是不想说的,老爷大张旗鼓用轿子抬着妾入门也就罢了,我倒是没关系,侯府的颜面往哪儿搁,朝中再有人参上一本,老爷的仕途又怎么办,姨娘就该安守姨娘的本分,大庭广众之下往少爷身上扑,以后让云清还怎么做人,明年他还参加科考呢。”王氏一席话说下来字字占理,云舒暗中竖起了大拇指,娘这些日子向老太太请安,看来也不是没有收获,唇枪舌战就长进不少。
周姨娘顿时愣了下来,她只是想在老爷面前表现对四少爷的关心,可没想到这么多问题。逐有些委屈的说道:“太太教训的是,我只是太想念清哥儿了,夫人在世时疼的跟什么似的,也不知这些年他过得可好。”
顾元重经王氏一说,也想起今日做法确有不妥,但也没那么严重,以后多加注意就是,只当王氏拈酸吃醋,张了张口正待说话,王氏就板下了脸,粉面浮起薄怒:“周姨娘说的什么话,清哥儿在老太太处自是好的,三爷这才刚回来,你就想让老太太不满吗?”
顾元重收声了,对周姨娘也连带了几分不满,老太太本就不喜三房,她那样说,不是打老太太脸吗?
林姨娘、路姨娘见势不对,赶紧低眉顺目给王氏行礼。
王氏点了点头,歇了歇火气道:“时间也不早了,老太太还等着呢,我们先去请安,至于周姨娘就回院子里吧。”
顾元重欣然应允,对王氏也敬重了几分,虽说当年她做错事,可这些年在老太太面前也不容易。本就是自己有错在先坏了规矩,既然她想给姨娘下马威,他也乐得给她这个面儿。后宅,还是要正室夫人说了算。
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