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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籍卡第二技能, “吃杜诗一日三匙”。</p>
对于这个技能的用途，叶争流从一开始就有所猜测。</p>
而张籍卡卡面上的变化, 也毫无疑问地印证了她的猜想。</p>
一日三匙，每天正好就是一个字。</p>
可能因为烧纸吃灰以后，字句的排列便被顺势打乱的缘故，二技能那一栏里，每天出现的新字迹不一定能够连成一套。</p>
——还记得吗，因为诗词里的每个字出现的顺序不一, 叶争流跟随向烽训练期间，甚至闹出过一个“不哭”的笑话, 让她觉得自己似乎在被自己的卡牌嘲讽。</p>
当时的叶争流看着卡牌上的字迹有多么无语凝噎，在张籍卡的卡面点点滴滴地积累出杜甫的诗句以后，便有多么的欣喜若狂。</p>
“吃杜诗一日三匙”，竟然真能吃出老杜的诗来。</p>
这说明什么？说明张籍卡四舍五入地代换一下，就能算作半个杜甫啊！</p>
什么是曲线救国、什么是上有政策, 下有对策。</p>
就像是叶争流前世朋友所说的那样：既然买不起12色金渐层, 难道还绑不走小区里的流浪橘猫吗？</p>
在间接拥有杜甫卡以后, 很长一段时间里，叶争流的心情一直都很好。</p>
直到张籍卡二技能终于攒出一句“君不见, 青海头, 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 天阴雨湿声啾啾”后, 叶争流拿着自己的卡牌, 对着那行字迹沉默了很久。</p>
出乎她自己预料的，在看到这行字的时候, 她下意识便联想到了应鸾星。</p>
这或许是因为原诗中《兵车行》饱含对于战争的控诉和痛苦, 让叶争流回忆起那个小小的、被征兵令清洗过一次又一次的村庄。</p>
又或许, 是“新鬼烦冤旧鬼哭”这一句话，忽然触及了叶争流一直想问应鸾星的那个问题。</p>
叶争流想起应鸾星来，这当然不是怀念，更不会是惦记。</p>
只是，在那一个瞬间，叶争流忽然有种冲动，想要看看当这个技能被施加到应鸾星身上时，对方脸上又会浮现出怎样的表情。</p>
当时的叶争流决计不会想到，自己一个下意识的念头，竟然还真能亲眼得见。</p>
当整个技能气势恢宏地在神域间铺开之际，连叶争流本人都吓了一跳。</p>
她的蓝条被瞬间抽空一半，足以看出这个技能中蕴含的威力，究竟是何等的庞大。</p>
一时之间，叶争流身前身后俱是鬼影栋栋。</p>
此时，她正站在应鸾星不远处。</p>
烟凤翎依旧握在叶争流的手里，一条华丽而热烈的羽剑，像是一把火焰在她的掌心燃烧。</p>
仿佛是被“火焰”温暖，又或者惧怕被光明烫到，众鬼默契地给卡牌的主人让出了一片立足之地。</p>
而另一旁，应鸾星则彻底被淹没在鬼魂之中。</p>
叶争流不知道和怨恨重叠在一片空间里会是什么样的滋味，但看应鸾星脸色铁青，嘴唇都隐隐泛起乌紫，便猜测大约不会好过。</p>
隔着群魔乱舞的凄凄鬼哭，叶争流轻轻地摇了摇头。</p>
“应鸾星，这张卡牌……我一直等着留给你。”</p>
漆黑的魂灵半透明地浮在空中，层层叠叠，人山人海。他们像是一片找不到家乡的影子，却更似一把能被吹开的、带着颜色和形状的雾。</p>
每一具鬼影脚下都踏着自己的尸骸与白骨，有些鬼魂手持兵戈，放声怒骂，却又更多的鬼影只是含泣掩面，啕啕哀哭。</p>
那哭声尖锐而宏大，前后左右地拧在一起，汇聚成波涛汹涌的洪流。一声哭泣或许如蚊，千人哭泣便凝结成网，当诸鬼一同大放悲声，便宛如十几万只齐齐啼血的哀鸟。</p>
在听到那声声凄异恸哭之际，叶争流只感觉尖锐的指甲正在一下下划响她的耳膜。</p>
叶争流身为卡主，技能对她的影响其实已经削弱到了最低的程度。即便这样，她都倍感不适，那么，反观站在她对面的应鸾星，状态就只有更糟。</p>
应鸾星紧握手中的漆鞘钢刀，因为失血受伤，他的脸色分明比从前更白了一些。但由于此时的困境，男人的神情分明地要较以往更加阴沉。</p>
就像是叶争流不擅于对付他的蛊术一样，应鸾星也很不擅于……对付这些不知是生是死的东西。</p>
蛊虫对这些烟雾似的魂灵怨气毫无作用。应鸾星用刀锋劈过一具具空落的尸身，那感觉像是斩开一段长风。空气被他的刀刃划过，然后那些魂灵的模样又重新合拢。</p>
众鬼尖哭利笑，像是在嘲笑他的白费力气，下一秒钟，应鸾星的双耳忽然蜿蜒地流下两道深浓的鲜血。</p>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两下，猛然抬起头来，刀锋唰地一声同时朝四面八方绽开，生生清出一立之地。</p>
应鸾星像是一头正在觅食的伤兽一样，恶狠狠地盯住了叶争流。</p>
他阴沉道：“有鬼又如何？他们活时我尚且不怕，如今成了鬼，又有什么可以担忧？”</p>
“这世上没有鬼，他们早就成为祭品献给了神——你费劲心思，也不过是让我重新再杀一遍罢了。”</p>
“别想用幻术蒙蔽我的感觉，我知道这世上没有鬼魂！”</p>
这一番话字字声声，何其铿锵有力。</p>
然而叶争流却只从他上扬的声调里听出了隐隐的动摇。</p>
应鸾星话音刚落，便有如一瓢冷水飞溅进滚烫的油锅。</p>
刹那间，众鬼烟尘齐飞，咆哮和愤怒一同在鬼魂中炸响。层层叠叠的“应——鸾——星——”之声，带着浩浩汤汤的回音，席卷着生与惨死的界限，便如翻滚的血河一般，要将应鸾星立毙当中。</p>
即便是人世间最英勇的武士，大概也要在这片修罗炼狱里惨然失色。</p>
成千上万的鬼魂共同咆哮着一个相同的名字，死者的怨恨借助悲悯的诗句重降人间，团团围住邪神最为忠诚也最偏执的那把尖刀。</p>
一双双枯瘦结痂、骨肉分离的手掌密密麻麻地伸向应鸾星，若从高处俯视而下，看起来就像天下间最怪异的一丛花。</p>
他们诡异地笑着，一声一声拖着腔调，前一个人的话尾压着后一个人的话头，听起来便仿佛一场永远不会结束的回响。</p>
“应殿主，你不相信有鬼，那相不相信有报应……”</p>
“应鸾星，三十多年了，你当真每个夜里都能睡得着？”</p>
“小鸾哥，小鸾哥，你怎么把我们都杀了……”</p>
“神祭、神祭，拿你祭给你的神明好不好……”</p>
作为技能的施放者，叶争流把所有的一切收归眼底。</p>
或许世上当真没有鬼魂，如今出现在此处的一个个面目模糊的鬼影，不过是怨气、是报应、是应鸾星潜意识里对于所有恶行的具象化。</p>
他们来自于千年前诗人的一场宏大幻想，最终借助叶争流的卡力在此地成真。</p>
但事至如今，他们的来历反而不重要了。</p>
——最起码对应鸾星来说，这些都不重要了。</p>
应鸾星被过去所有的杀戮团团围住，尖锐的鬼哭声让他双耳流血，冰冷含怨的幽幽鬼气，也一丝一缕如同蛊虫一样侵入他的脏腑。</p>
或许是讽刺，或许是某种命运的镜像，在临近死亡的这一刻，应鸾星所感受到的一切，竟和那些曾经由他亲自献给神明的祭品们死前的感受一模一样。</p>
应鸾星奔走、挥刀、咳出血来又再次嘶吼。</p>
即使已经行到穷途末路，他仍然满怀杀意地与这些无法毁灭的敌人交战，却不能杀死他们第二次。</p>
当第一只蛊虫毫无预兆地停下翅膀，僵硬地跌落泥土之际，命运便已经盖下一个尘埃落定的预兆。</p>
终于，大片大片的蛊虫如细雨般铺满了地面，应鸾星挥刀的速度越来越慢。他身处在众鬼的追逐与撕扯之中，可怕的乌紫一层一层地渡上他的脸。</p>
……继所有的蛊虫不能动弹以后，是应鸾星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p>
那一刻，叶争流眼前忽然浮现出了浮生岛上那座塔状的高耸祭台。当应鸾星跌倒在地时，她便仿佛亲见一座高塔的崩塌。</p>
应鸾星曾经对叶争流说：“从今以后，你跟着我，天下间无人不可杀。”</p>
可能是掌握他人性命的滋味会冲昏头脑，才让人变得如此傲慢。</p>
应鸾星竟然忘记了，假如叶争流当真按照他说的那样，那自然可以来杀他。</p>
叶争流一步一步走近应鸾星。</p>
像是一道光切开长夜那样，叶争流踏上的地面，大仇得报的怨气和鬼魂都纷纷让开一条通路。</p>
应鸾星已经气若游丝，却仍旧顽强地圆睁着双眼。此时此刻，他大概有太多想不通，因为在他过去的生命里，实在有过太多次的不在意。</p>
因为不了解，所以不在乎。</p>
叶争流站在应鸾星身前三步远，她问应鸾星：“解凤惜在哪儿，他怎么样了？”</p>
双耳受创，叶争流的声音仿佛隔着一条长河，以一种说不出的缥缈和古怪传入应鸾星的耳朵。他呛出一口乌黑的血，嘶声道：“死了。”</p>
叶争流招出搜索系统看了一眼，在搜索列表上面，解凤惜的头像还亮着。</p>
然而应鸾星的神色不像报复，大概是真从心里这样认为。</p>
从表情看，他也不是觉得解凤惜已经死了，而是心知解凤惜断无生路。</p>
“因为杀戮之神的诅咒？”叶争流心中一紧，一边提防着应鸾星会不会突然暴起，一边沉着脸去他身上搜：“那个好说，你不是刚刚得到一片神格……”</p>
话音未落，应鸾星便极其突兀地笑了起来。</p>
他对叶争流始终抱有一片难平之意，每次见她都感觉郁恨不解，真是少有笑得这样畅快的时候。</p>
“你要，用神格，去救解凤惜……”</p>
这笑意对叶争流来说实在不祥，她的手指已经隔着包手的布料，抓住那片神格带了出来。</p>
只见此物确实如慕摇光形容的那样，晶莹剔透，光彩照人，如同白水晶里封着一股流淌的墨色，极其诗情画意。</p>
叶争流匆匆把这东西扔进系统的炼器格子，还来不及辨认真伪，便见倒在地上的应鸾星艰难地弹动了一下。</p>
“我，想不通……”</p>
叶争流反问：“什么？”</p>
“我还是……想不通。”</p>
应鸾星的呼吸声里已经夹杂了太多杂音，肺部一抽一拉，听起来像是一个年久失修的风箱。叶争流猜测，他此时的脏腑里，应该因为内出血满溢着脏粉色的泡沫。然而应鸾星仍旧从齿间一个字一个字地把问题顶到舌头上。</p>
“我对你……不好吗，你为何叛我……解凤惜……又……为何叛神……”</p>
他漆黑的瞳孔已经挂上一层灰蒙蒙的颜色，显然寿数将近，全凭一口回光返照之意撑着。</p>
倘若不是这样，或许他一辈子也不会问出这个问题。</p>
叶争流为何要背叛他？</p>
解凤惜为何要背叛神？</p>
都传言将死之人可觉醒一切大智慧、宿慧、天慧。应鸾星也一贯觉得，杀戮不过是引渡生者步入冥河。</p>
然而此时此刻，他分明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想起这两件事来，依旧哽在喉间心头，不知解答。</p>
如果叶争流告诉他，她是为了权势、为了诱惑、为了旁人的勾引里应外合，或者原本就是解凤惜有意插.进玄衣司的钉子，那一定会让应鸾星便于理解许多。</p>
可她一次次地说不是。</p>
叶争流望着应鸾星纯然不明白的神色，一时之间竟然都觉得可笑到可怜了。</p>
“我不知道解凤惜叛神的理由，但他叛得理所应当。”</p>
“至于我逃离的缘故……我当真跟你说过的。”</p>
“……”</p>
或许是将死之人当真有种往日不及的灵通。</p>
应鸾星怔怔地转过眼睛，第一次正视了这个他被不屑一顾的、早就递在掌心里的答案。</p>
男人的神情犹自带着不可置信似的，他轻声呢喃道：</p>
“就……只为了这个？”</p>
“只？”叶争流无力而悲伤地笑了一下：“正是为了这个。”</p>
“…………”</p>
应鸾星终于支撑不住。</p>
在得到那个他远出预料，或许至死仍不满意的答案以后，应鸾星喉头咯地一颤，吐尽了胸口的最后一丝热气。</p>
他双眼仍旧睁着，死不瞑目。</p>
堂堂冥路殿主，生前可止小儿夜啼，尸身却一样的冰冷，无力，并会在不久以后缓缓腐烂，并不比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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