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堂兄弟都想在他这里出点风头,好叫崔珏把自己带去洛阳,其中有一位纨绔另辟蹊径,心想既然崔珏难得一次来苑城,当然要看点特色,比如苑城的润笔西施。
崔珏是个不折不扣的君子。
他听说过这里润笔闻名,却没想到别人冲着先生长相而来,他会来到这里,是好奇白以云的才学而不是她的美貌。
系统说:“原来的剧情里,崔珏与白以云接触也就这次,等崔珏回到洛阳,敌对势力攻讦他,才把他这段事拉出来扯。”
“敌对势力本想败坏他的名声,没想到百姓对他‘偶像光环’很重,把这当成才子佳人风流韵事传颂,等到穿越局选出真女主,真女主不明真相当然会吃醋啦,所以,最优解算法就是,你只需要等崔珏散完心,回到洛阳之后遭人攻讦,我们就能去下个世界。”
系统都有点苦口婆心:“怎么样,记好了吗?很简单吧?这回应该不会出错了吧?”
以云听着打个呵欠,纤长的睫毛微微一垂,露出无奈的笑意:“唉,如果他非要喜欢我,我也没办法。”
系统:“放屁,你别忘了你的寡妇身份,男主怎么可能喜欢一个寡妇?”
彼时,崔珏被一群男子簇拥着,到了一个小小铺面。
而铺面里,以云正在转笔,她雇佣的小书童跑进来,道:“陆白先生,外面来了好多人!”
第三十九章
小童说,门外又来很多人。
白以云不惊不诧,已然习惯。
她这方小小的书斋,每天来光顾的人,却不一定是为了润笔,这是她料得到的,甚至曾有登徒子一上来就摸她的手背,那次她虽然以冷言冷语把人刺走,后又报官府,处理得很冷静,但她知道不能一直这样。
歇息一整天,她想,既然她“名声”已经打出去,如果在书桌前加一张帘子,第一是一定程度阻止登徒子的直接冒犯,第二也能给自己再添一点神秘,对男人们来说,半遮半掩总更引人注意。
后来事实证明,效果果然不错。
想到这里,白以云提着毛笔的笔尖在黑墨里蘸蘸,跟小书童说:“请客人们进来罢。”
没一会儿,外面说笑声传到屋里,白以云抬起眼,隔着一层竹帘外面人影幢幢,约摸得有六七个人,细节的看不清,但她的目光还是一下落到一个身形高挑的男人上,不难想象,这人定是鹤立鸡群。
以云同系统说:“这个肯定是男主。”
系统:“这不废话吗。”
如以云所料,崔珏在六七人中鹤立鸡群。这六七人衣着都是宽衫大袖,他们穿起来没气质,甚至有的人气度还不如外头的贩夫走卒,但只有崔珏匀称、高大的身材撑得起这种大袖,走起路来,衣摆飘飘,坦荡荡的,有种谪仙之姿,一股清濯华贵之气油然而生。
从踏进这白氏书斋,崔珏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素闻苑城有位女先生,他本是奔着人才华的名头而来,结果一进来,鼻子却充斥满室杏花般的甜香,他惯用清冷的香,乍然闻到这么浓的香,有些不适,尤其这香还是闻得出来的不讲究的劣质。
闻香识人,若一贯追求浮夸的香味,性子也不过如此,遑论才华。
登时,他心里有点谱,所谓女先生,名气该是浮于表面。
果然,带他来的表弟朝他挤眉弄眼,透露着猥琐:“哥,你是不知道,陆白氏在我们苑城有名的不是她的字,是她的脸。”
说完之后,表弟大声朝座上的陆白氏说:“今个儿爷高兴来赏你面子,你识相点,快快把那劳什子帘子撤了,爷们几个更高兴,给你的银子保管够。”
崔珏眉头拧得更紧。
然而,被帘子遮住的女人却不气,只是听到一点细微的铺纸声,隔着帘子,能看到不甚清楚的轮廓动了动,紧接着,只听她公事公办地说:“几位公子想写什么?写给何人?又要送到哪方?需要注意什么?”
女人的声线不高不低,每句话的末尾压在喉头,短促而柔软,就像在腻人的杏花甜香中,忽然滴入一滴清澈的兰花水露,闻者无不想到舒展着翠绿长叶的白兰。
表弟因她的无视生气:“好啊,你不主动掀开是吧,别给脸不要脸!”他摩拳擦掌,就要主动动手。
崔珏摇摇头,抬手拦住他:“不得胡来。”
表弟平时被家里宠坏,性子直来直往,这一番话里他像极无所事事的小恶霸,崔珏出于各种方面的考虑,自然都会拦住他。
表弟小声嘟囔着:“好吧好吧,还想让哥看看她的容貌的,我打赌,你在洛阳城内是没见过这脸,不看多可惜……”
崔珏轻提一口气,脸色微僵,表弟这才住嘴。
任帘子外的人吵来吵去,以云不插嘴,这会儿等他们安静,她才又开口,说的还是那几句话:“几位公子想写什么?写给何人?又要送到哪方?需要注意什么?”
表弟是个实打实的纨绔,刚受挫,这会儿又有了坏主意,嘿嘿笑着说:“我说什么你就写什么,你给我写——”
“碧玉破瓜时,郎为情颠倒。芙蓉陵霜……”
这是一首淫诗。其余表堂兄弟一听,不由哄堂大笑。
可他话才说一半,头上猛地吃了一记拳头,他咬到舌头,疼得哎哟叫唤,便看自家表格眉眼之间带着愠色,而本来笑着的众人也连忙收声,毕竟他们不敢得罪崔珏。
崔珏表弟再怎么糊涂,也知道自己不能惹得崔珏不快,连忙告饶:“哎哟表哥别气,我这不是,这不是想玩玩而已嘛……”
崔珏冷冷地瞥他一眼,他看不起表弟对一个女人的侮辱,他不再理会表弟,只对帘子内的女人说:“陆夫人,兄弟多有冒犯,请别介怀。”
白以云没有说话。
正当崔珏心有疑惑时,那小书童拿着一张纸走过来,两手捧着递给崔珏表弟,只看那纸上,一行娟秀小楷写着:“碧玉破瓜时,郎为情颠倒。芙蓉陵霜。”
横竖撇捺,一笔笔很稳妥,丝毫不见执笔主人的羞耻和愤怒。
接着只听白以云说:“一共十四个字,请如约支付一字十文,一共两贯铜钱并四十文。”
在她说完后,小书童配合地拿出钱袋子:“这位爷,这里还支持找零。”
崔珏:“……”
他抬起眉梢,也成,是他多想,陆白氏就是为赚一口饭的钱,没什么不对。
“还以为会有点节操呢,不过如此。”崔珏表弟嘀嘀咕咕,没见着美人,郁闷地拿着半首淫诗看来看去,想着这平平无奇的小楷怎么卖到一字十文。
崔珏清清嗓子,表弟不敢再造次,忙把诗藏到袖子里,还了钱。
有了崔珏这一出,其他几个纨绔不敢再出口调戏,怕坏了崔珏的心情,他们让白以云写的只是些寻常诗句,不过草包纨绔脑子空空,甚至连小儿歌谱都出来了。
白以云写完之后,她轻轻吹吹纸面,又揉揉因写得多而酸软的手腕,让小书童把纸拿出去。
至此,这场闹剧总算要结束。
可几人就要离去时,白以云觉得不对,微微提高声音:“公子且慢。”
崔珏停住脚步。
白以云说:“你们还有一人没有写,是不需要写了?”
崔珏是以云口中唯一没写字的,他鞋履一转,衣摆露出飘逸的弧度,微微颔首,道:“在下不需要写字,辛劳你了。”
崔珏这样的人,刚刚阻止表弟的荒唐行径,只是他为人处世的原则,而不是真的出于对一个寡妇的偏护,所以这句话带着距离感,生疏又礼貌,没有逾礼。
白以云心底明白,不过,这点帮顾对白以云来说够了,毕竟这几个月来,面对带着恶意的男人的调戏,她都要忘记自己其实并非浪女婊子。
她无声笑了笑,想给崔珏留点什么,便一边伏笔写字,一边说:“我赠一句话给公子吧。”
小书童再一次拿着纸送到崔珏手上。
崔珏展开纸,上面的小楷不如最开始那般端庄,随性许多,只写着:久居兰室不闻其香,久居鲍市不闻其臭。
崔珏:“……”
这句话出自百年前著书孔子家语,是指一个人若长期和品行高尚者为伍,如于芝兰之室沐香,自身也会带上兰香,反之,长期和品行败劣者为伍,如置身卖鲍鱼之地,融入其中,难以察觉自身沾染臭味。
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白以云一句话,好听点是指出崔珏处于“鲍市”,难听点就差直说崔珏是一个伪君子。
崔珏先是一愣,慢慢回过味来,世人常说他如芝如兰,这还是第一次被人骂虚伪,他不但丝毫没有被冒犯的不悦,倒是眼底漾起细微的笑意。
仔细折起纸张,他礼节性一揖,说:“那么,多谢了,告辞。”
以云隔着一层帘子看他,不由好奇问系统:“崔珏没脾气的?”
系统因以云没随最优解算法走有点生气,本来剧情里是没安排这一段的,只是以云演绎的白以云开口留住崔珏,并没有任何不妥当。
想到以云对“白月光”人设把握这么强,系统声音更闷:“人是真君子,气度好着呢。”又突然反应过来:“你还想学第一个世界玩激将啊?啊哈哈,失败了吧!”
以云把笔放下,无声抚掌夸它:“这都被你看出来了,你好厉害哦!”
系统:“那是,我可是新一代人工智能。”
以云继续彩虹屁:“厉害厉害你太强了!”
系统品出点奇怪的感觉:“别夸了,阴阳怪气的。”
以云:“呜呜呜我认真的。”
这回崔珏真要走了。
只是他和几个表堂兄弟前脚刚迈出书斋,却被人堵在书斋门口,来者是一个又圆又胖的妇人和近十个高壮的仆妇。
妇人面露凶煞,一声河东狮吼振得人耳膜发疼:“陆白氏,你给老娘滚出来!”
连坐在书斋里的以云都被震得两眼圆瞪,更别说和她们正面迎上的崔珏一行,受不了的已经捂住耳朵,崔珏也皱眉,没来得及说什么,那泼妇一手叉腰,一根手指快怼到崔珏脸上:“你是谁,怎么在这里……”
泼妇本想骂崔珏,却在看清崔珏时眼神一晃,差点忘记自己要来做什么,好在身边仆妇提醒她说:“夫人,这肯定是陆白氏那狐狸精的骈头。”
说到陆白氏,泼妇终于回过神,理智气壮骂:“你这小白脸肯定是陆白氏的骈头吧!我告诉你们,你们今天一个都跑不了了!”
饶是崔珏气度再好,此时也不由沉下脸。
以云更是一脸懵逼:“什么鬼?”
熟悉剧情的系统扯了一句文绉绉的话:“那老话怎么说来着,寡妇门前是非多?”
简单说,这位夫人是商户张大耳的妻子张林氏,张大耳有一次慕名来看白以云,当时白以云还没支帘子,张大耳一下就给迷住了,过了这么久还念念不忘,要不是白以云在守寡,张大耳都想一顶轿子把人接去张府。
从此张大耳冷落张林氏,张林氏越想越气,在家中仆妇的建议下,干脆带着一帮人来堵白以云,她要逼得白以云身败名裂,彻底滚出苑城。
于是张林氏雄赳赳气昂昂地来了。
她带着那群人堵在书斋门口,自己撸起袖子走进书斋,喊:“怎么的,你有本事抢男人,没本事出来是吧?”
以云哂笑一声。
她缓缓说:“我没有抢过你夫君,我只是给他写过字,除此之外再没接触过,你若是不满,有什么气冲着他去,冲着我来算什么?”
白以云确实坦坦荡荡,张大耳不是没送过她别的,都被她退掉,拒绝得很明白,不过她之所以退掉,是她看不起张大耳,等离开陆家,她觉得以自己的姿色,不至于去给商户做小妾。
真是不知道张林氏怎么想的,也不看看她丈夫什么模样,值得她白以云倒贴?
她也是有野心的。
此时,她一开口,一字一句的柔软,和张林氏粗噶的声音形成鲜明对比,让张林氏越听越觉得像狐狸精,她往地上呸一口:“就你这狐狸精,好意思怪到我家夫君身上?”
以云摇摇头,真是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她干脆站起来,撩起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