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句话不能哄住郁以云,眼看着妹妹在她面前拜师,她崇尚那些强者,本来还满心期待,怎么会放过这次机会呢?
她走上前一步:“爹,娘,这句话你们说了六年了,别说师父了,便是你们也从未教导过女儿……”
郁阳和郭玥神色一变,郁清秋这时候说:“爹,娘,姐姐想要师父,我把我的师父让给姐姐吧,我本是排小的,不应该先有师父……”
郭玥看在眼里,直觉郁清秋懂事、温柔,郁以云却像一头小兽,怎么对她好,她却不记在心上,令人越发失望,郭玥拍拍郁清秋的手:“答应找给你的师父,怎么可能让给别人,你有这条心就足够了,真是个好孩子,”
郁阳看呆在原地的郁以云,说:“好了,不求你像你妹妹这么懂事,但你同妹妹学一点吧,免得成天闯祸。”
郁以云抿着嘴唇。
郁阳、郭玥与郁清秋其乐融融,他们终于找到听话的好女儿,画出个圈子,叫郁以云站在边缘,进不得,出不去。
她又一次瞥向郁清秋,恰好此时,郁清秋回过眼,那目中泄露的狡黠,让郁以云顿时浑身一寒。
她这等脑瓜子,联想最近许多事,才终于想明白,郁清秋分明就知道自己会有师父,却瞒着她,只等她今日出这般丑。
郁清秋根本就不是她的好妹妹。
叫人算计了,郁以云心情烦闷,一连好几天,她都躲着郁清秋,要是过去,她早就和她打起来,哪有躲着的道理?
因为她知道代价,是心口逐渐堆积的酸苦。
过去即使有任何不开心,如同手臂被挠了一下,即使会留下红痕,却只在皮上,很快消弭,但现在,这道伤口会破开她的皮肉,直抓到最里面的血肉,落下鲜血淋淋,与挥之不去的麻痛。
自从豁开这个口子,情绪倾巢而出。
别人一年一年去学会品尝、习惯、容忍的酸苦,郁以云活了十六年没试过,却在一年内,全部尝遍。
这等乍变,让她不知所措。
再骁勇的小兽,也有躲起来舔舐伤口的时候。
小兽斗累了,她没法像过去那样,趾高气昂地横冲直撞。
她倚在楼阁上,手上拿着一捧石子,学着用灵力控制石子,丢到楼下湖面,打出一个个水漂,有的石头甚至直到湖中心,才落入水面。
她看着那颗争气的石头,好不容易露出笑意。
却在这时,身后传来郁清秋的声音:“原来姐姐躲在这,叫我好找。”
郁以云的脸垮下来,冷冷地说:“你不去同师父修炼,找我做什么?”
郁清秋走到她身边,身上带着春风如意的快乐:“原来姐姐躲在这里嫉妒我呢。”
“咔咔”声响起来,是郁以云捏着手心石子发出的摩擦声,她转过头,对郁清秋哂笑:“对,我嫉妒你,我跟你在一起不开心,你能离开吗?”
郁清秋扶着栏杆,阴恻恻说:“姐姐承认得真干脆,但姐姐为何不想想,因为姐姐在母胎里吸走属于我的灵力,以至我出生后,孱弱不堪,被父母抛弃,而姐姐,却在郁家享着大小姐的待遇……”
郁以云微微鼓起脸颊,生气地说:“你若要怪,那就怪母胎里的我,我哪里知道这么多?”
郁清秋说:“所以,我想清楚了,只要我成为郁家唯一的大小姐,把本来属于我的一切,从姐姐手里拿回来就是了,姐姐,你是争不过我的。”
“你想干什么……”郁以云睁大眼睛,眼看着郁清秋跳下湖水。
修真界的东西,绝不能以寻常目光看,这水表面清澈,实则是养灵兽的水,修为低的修士碰到,会觉刺痛不已。
郁以云趴在栏杆上傻眼。
那些个仆从发觉这里的动静,高修为的连忙下水救人,而郁以云心中一沉,她好像明白郁清秋为什么要这么做。
果然,救回郁清秋后,郭玥指着她,质问:“你怎么敢对你的妹妹下手!”
郁以云:“不是我,我没有,我不会推清秋下去,她是自己跳下去的!”
郁阳捂着额头,他好像忽然老了百余岁,怒其不争:“郁以云,你这么糊涂!”
郁以云:“我不是,我真的没有!”
郁清秋拖着受伤的身体,躲在郭玥身后:“娘,姐姐既然这么不喜欢我,那我还是回大渊府好了。”
郭玥说:“娘会为你主持公道的,娘怎么舍得让你离开大渊府,这都是你姐姐的错,要走,也是你姐姐走!”
郁以云:“我没有。”
郁以云辩驳的声音从大到小,却是死不承认,郁阳说:“你真没有?我给过你一个护心镜,你拿出来看看就知道了。”
护心镜是世间绝宝,不止能防御,其上还有载世间千面的能力,是为了记录敌方攻击的招数,所以,护心镜能存下许多画面。
听到这,郁清秋眼眸一暗。
但郁以云的神色并没有放松,在郁阳的催促下,她缓缓拿出一块圆圆的护心镜,但一往其中输入灵力,镜子就碎成几块。
郁阳怒火攻心,双眼喷火似的:“你还说你没有,既然你没有,为何毁了护心镜!”
郁以云捧着碎镜子,低声说:“这是在孚临峰时坏的……”
郭玥烦不胜烦:“好了,你别说了,借口如此多,我听不下去了,要不是你是郁家的骨血,你以为你真能这般快活?”
郁清秋躲在郭玥庇护下,泪眼涟涟:“娘,不要怪姐姐,她只是嫉妒于我,是我的错……”
郭玥连忙哄郁清秋。
郁家乱成一团。
单纯天真的郁以云哪遭过这种算计?只觉得一整天浑浑噩噩的,张嬷嬷问她话,她都说不出来。
她坐在自己房间内,这厢凄冷无比,那边清秋住的阁楼却彻夜亮着,郁阳与郭玥陪她一宿。
郁以云熬得眼眶红了,她悄悄下黎峰。
正如郁清秋所说,郁以云没能力争得过她,她这样的性子,怎么和那诡计多端的“妹妹”比?所以,郁家小姐,终究会剩下郁清秋一个。
瞧啊,父母多喜欢清秋,她才适合当郁家的千金,她还曾埋怨郁清秋,但她才是那个鸠占鹊巢的人。
郁以云恍然发现,她没有家了。
她能去哪里?
天幕山吗?自从郁老太太陨落,那片山因独立于飞星府,就被别的门派占去了。
郁以云想,她能去的地方只有一个。
郁以云盘腿坐在剑上,她用手背抹着脸上成串的泪珠,那剑带着她,来到了熟悉又陌生的孚临峰。
“铮——”
郁以云被结界弹了回来。
曾对她畅通无阻的孚临峰结界,此时像一座无形的大山挡在她面前。
然而,她已经忘记自己第一回 被孚临峰结界拦住后,为什么还能一次次地尝试。
就像身上凭空出现许多枷锁,将她牢牢绑在原地,她不管做什么,只要那枷锁当啷一响,她就是错的。
郁以云从剑上摔下来,倒在那软乎乎的雪里,她手里团着雪球,发泄似的,用一个个雪球丢向那结界,而雪球无一例外被弹回来。
她往雪地里一扑,闻着这冰冷的味道,心想,要是能挖个雪坑,把自己冰封起来,等一百年后再醒过来……
是不是消化了一百年,就不难受了?
郁以云吸了吸鼻涕。
她赤着双手,开始刨雪,反正孚临峰和这附近,最不缺的就是雪,她刨了好久,终于在指头被冻僵前,刨出一个能让她躲进去的洞。
因一边哭一边刨,她没留意脸上的泪水有的结成冰粒,挂在脸上。
就在这会儿,她眼角看到一双雪白的靴子。
下意识抬头,几步开外,岑长锋手持长剑,立于雪中,他一身的冰霜,眉眼却越发清晰,那些古画该是仔细描摹他的容颜,再细腻的笔触,却无法将其中的气度画尽。
他抿着薄唇,垂眼看着她,漆黑的眼珠子轻轻一转,还有她身边的坑。
郁以云骇了一下,她多害怕在他脸上看到失望。
连忙擦擦鼻涕,在岑长锋冰冷的目光中,她慢慢把自己挖的坑填回去,在雪里哭得久,声音很哑:“我,我不是故意挖你的雪的,我这就埋回去……”
一边埋,一边用袖子抹着脸,粗粝的冰粒磨过她娇嫩的皮肤,有点疼。
忽然,她听到岑长锋的声音:“别擦了。”
郁以云收回手,闷闷地“哦”了声,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却看岑长锋迈开步伐,朝她走来,他放在身侧的手动了动,随后,拔出他的佩剑。
长剑极有灵气,在郁以云身边半悬。
郁以云一颗心都跳到喉咙口,难不成,因为她刨了他的雪,就要抹脖子吗!
不等她这呆脑瓜子继续胡思乱想,岑长锋先站上剑,见郁以云久久不动,他似乎等得不耐,朝她伸出剑鞘。
剑鞘一边在他手上,另一边对着郁以云。
片刻,郁以云才明白。
他让她抓着剑鞘,到他的剑上去。
这一瞬,郁以云脑海里炸开烟花。
第五十六章
郁以云怎么也没想到,把她从雪坑里拉出来的,会是岑长锋。
即使剑鞘的另一端如冰块一样冷硬,即使剑鞘上的花纹有点硌手。
她站在剑上,与岑长锋有一小步的距离,岑长锋的衣袖因风后扬,拍在她身上,凉飕飕的。
转瞬,她被带到孚临峰。
郁以云乖乖从剑上下来,她低着头,手指不自在地捏着自己袖子角,许久,她咬了咬嘴唇,没开口。
爱说话的雀儿忽然安静下来,耷拉着脑袋,好像饱受风霜打击,焉焉的。
岑长锋微微皱眉。
她天不怕地不怕揍他弟子,回头找他决斗,好像还是昨天的事,怎么转眼之间,就变得这般可怜巴巴。
不对,其实也不是转眼之间的事。
他仍记得她一边抹泪一边走回去的影子,却是因他指责天灯的事。
一成不变的修炼,让岑长锋对时间没有明确的感知,过去的百余年,他甚至已经忘记昨日、今日、明日的区分,倒是郁以云,让他重新有这种感觉。
岑长锋瞧在眼里,他嘴唇微微一动,主动开口,声音冷冷清清:“怎么在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