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几人着急地等着世子爷,可是没多久,门外一个丫鬟脚步迟迟,犹豫地站在门外,见状,湘娘子脸上喜意渐去。
丫鬟说:“湘娘子……世子爷,去云娘子那屋。”
此刻,司以云屋子。
她坐在窗前的小榻上,缝补衣裳。
这里伺候的人太少,只有碧螺还有一个瞎一只眼的老婆子,老婆子眼神不好,碧螺只会重活,都干不了穿针引线的细致活,所以司以云自己动手缝衣。
一开始,世子爷留在司以云房中,不少下人蠢蠢欲动想投靠,但出湘娘子的事,司以云已经被当成瘟神,人人见而避之,恐被湘娘子以为他们是一伙的,被报复。
况且,这个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美人。
宅邸一共四位美姬,世子爷第一夜留在这个教坊司出来的清倌,只是她好运。
好运。
司以云抬头,就着窗外光线,看被银针戳破的手指,慢慢渗出红豆大小的血粒。
新鲜的血液,在光下,有种晶莹剔透的美,隐隐约约还有光线穿透它,在她眼底铺盖闪烁的猩红。
突然,一声沉重的呼吸声,在她耳畔出现,司以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时,一个宽大的怀抱从后拥住她。
带着那晚他身上的冷香,还有薄凉的余温。
司以云吓一大跳,她正要回头,身后男人却按住她的后颈,低声说:“这样就好。”
他上榻拥着她,把她完全揽在怀里。
司以云身体微僵,平复着心跳的同时,也慢慢放软身体,声音轻如这春末暖风:“世子爷。”
世子爷好似无声地笑笑,呼吸洒在她耳畔,没一会儿,司以云面前多出雾蓝色巾帕。
他用巾帕裹住她受伤的手指,道:“这么不小心。”
司以云垂眼,她的长睫抖了抖,似乎尤为担心,说:“针线锋利,世子爷小心别碰到。”
李缙伸手把针线推远,他靠在她鬓边,轻嗅她身上的香味,半是叹息:“几日没见,怎么好似瘦了。”
司以云抿抿嘴唇,多说多错,便只是摇摇头。
李缙的温柔又多情仅止于此,他的手指在司以云脖颈上来回摩挲,另一大手顺着衣摆,堂皇入室。
他略一用力,抱起衣衫不整的她,朝里屋走去。
那天夜里,司以云只记得他如墨的双眼,脉脉含情似的眼睛,这时候,头一回在白天真正看清这位贵公子
端的是入画般的五官,眉目泼墨,鼻梁如峰,唇如淡樱三月开,面相雅而矜贵。
他头戴玉冠,身着白色滚金丝边宽衫,待将司以云放于枕上时,她的手指划过袖摆,只觉如云烟般,只可见,不可触。
得这般谪仙人物垂怜,恐怕世间无女子会生拒绝之意。
司以云目光迷蒙:“世子爷……”
李缙笑了笑,他抚抚她鬓角,吻在她脸颊上,一如前两天夜里,他的吻开始变得滚热又情深,双眼中蕴含的情意,应当没有女子见过这样的他。
司以云就要沉入其中不能自拔。
衣料竜窣声中,李缙的动作突然停下来。
司以云正双眸含水,发觉李缙的动作,也不由微微仰起上半身,两人的目光一同落在她的小腿肚上。
本来洁白如玉的小腿肚,却有一块极为明显的青紫色淤青,丑陋又恐怖,司以云连忙把腿藏进被褥中。
李缙却不依。
他捏住她的脚腕,目光深深地落在她脚上。
“怎么弄的。”
染上情。欲的声音有点沙哑,带着极致的蛊惑。
司以云用自己细白的手,按住那块淤青,她小声说:“回世子爷,是奴走路不小心踢到桌子,才起的伤口。”
李缙轻捏她的腿肚子,“疼么?”
司以云摇头,一缕发丝沾在她颊边,显得风情万种,楚楚可怜。
李缙眸色沉沉:“回头让宫廷女医师,给你揉捏揉捏。”
司以云不过是个没名没分的外室,竟也值得让李缙请动宫廷医师,她露出受宠若惊的神情:“多谢世子爷。”
李缙手指刮刮她鼻尖,若情人的低语:“下回小心点。”
司以云垂下眼睛:“是。”
这点小意外并不影响李缙的兴致,他有初尝情。欲少年的劲,又因极好的家世教养而收敛,浓情蜜意,温吞持之,把这场事,生生从日头还在拖到入夜。
事毕,司以云又倦又足,直接昏睡去。
而李缙和上回一般,命人端来热水,洗完一身燥热,穿戴好后,从屏风后转出来,又是偏偏君子的模样。
他目不斜视,走出房中。
门外候着一个丫鬟,李缙本已走出两三步,却折回来,垂眼看着那丫鬟,淡淡地问:“这两日,屋里发生过什么。”
丫鬟正是碧螺。
碧螺猛地跪地,声泪俱下:“世子爷要替云娘子做主呀!”
碧螺知道机不可失,两日前那件事,这口气她咽不下,云娘子也咽不下,如今,到了出气的时候。
待她说完,却看世子爷侧头沉思,他宛若画中走出的人儿,清隽卓然,差点让碧螺看呆了眼。
直到没听到碧螺的其他指控,他回过神来,缓缓问:“没了?”
碧螺有点噎住:“没、没了。”
世子爷又问:“俱是属实?”
碧螺道:“奴婢绝不敢瞎编乱造,更不敢骗世子爷,否则不得好死!”
李缙颔首,道:“去伺候你家主子吧。”
碧螺磕头:“是。”
李缙敛袖,缓缓拾阶而下,直到府邸外,早上他坐着来的轿子还在原地,一厘都没有挪动,轿子木椽华贵,精工巧造,隔一寸镶宝石,极致尊贵。
在下人们行礼声中,他踩着脚踏,阔步登上轿子,轿子内更是铺着白色狐皮,靴履踩于其上,没有任何声音。
这般富丽堂皇的轿子,直到李缙归来,才像真正收归宝物,实至名归。
只看,李缙端坐在轿子中央,他背脊挺直,目视前方,如黑曜石的瞳仁中,却黑沉低暗,翻滚着某些东西,好似山雨欲来风满楼。
他抬起手,在自己耳垂上捻了捻,唤:“王二。”
不过三息的时间,一个面目平平无奇的男人掀开帘子入轿,他是布在宅邸的暗卫之一,对宅邸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
李缙慢悠悠地说:“事实几何,一一道来。”
司以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
她捂着有点饿的肚子,掀开帘子,喊:“碧螺。”
碧螺从屋外跑进来:“娘子可醒了!”她端来热粥,兴奋地说,“世子爷走后,赏了不少东西,还有四个身强体壮的仆妇,娘子还没醒的时候,湘娘子又来两次,都被那几个仆妇拦在外头,可好笑了!”
司以云一边听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边抿口热粥。
她问:“湘娘子又来送避子汤?”
碧螺生气地说:“不止呢!她还让人带了刀,摆明要划伤娘子的脸蛋,还好有世子爷布置的四个仆妇,否则,真叫她无法无天去!”
湘娘子被拦住,倒不敢真强闯。
她能在司以云面前作威作福,但不能对世子爷指手画脚,因此就是咬碎一口银牙,也不敢发威。
司以云思虑片刻,说:“她不懂,三番两次找我麻烦,早就让世子爷厌恶了去。”
说到这,碧螺觉得有点委屈:“娘子,我已经和世子爷告过她的状,世子爷是让仆妇来保护您,可是,为什么不罚湘娘子。”
“嘘,”司以云放下粥,让碧螺别说话,“小心隔墙有耳。”
碧螺捂着嘴,小心地点点头。
但碧螺还是想不通。
为什么世子爷两次来宅邸,两次都来云娘子屋里,分明是喜欢云娘子的,但明知湘娘子这般作风,却半点不罚,就是他口头警告一句,湘娘子也不至于这般嚣张,还想来划伤云娘子的脸!
司以云看她还是欲言又止,便把肉粥搅搅,说:“来,吃一口。”
其实,碧螺想不通的事,司以云轻松就明白。
她不像碧螺咋咋呼呼,是一张白纸,她毕竟出自教坊司,官家的手段,耳濡目染之下,虽不敢说能完全猜透,还是能学个皮毛,就这件事来说,李缙其实完全没必要为她,去惩罚另一个女人。
她们都是皇帝给的“礼物”,无论李缙处罚谁,传到皇帝耳里,都是落皇帝的面子,是大忌。
唯有为她布置多几个下人,才是最实际的做法。
如此看来,李缙在庇护她。
司以云搅动肉粥,眉头舒展。
熬过湘娘子这关头,即使她对司以云依然有恨意,也不敢乱来,二者倒是相安无事一段时间。
转眼,五月初五,仲夏端午飞龙日。
服侍司以云的仆妇与她已经熟稔,这日带来一个好消息:“世子爷怜各位姑娘久居宅邸,特准端午这日游街玩耍!”
司以云难得露出兴奋,真情实意说:“世子爷当真软心肠。”
她穿一身鹅黄的衣服,戴好帏帽,只让碧螺挎个篮子,轻装上阵。
反观湘娘子那屋,出去游玩,带足四个丫鬟,坐一顶轿子,许多的行头,不晓得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千金出街。
司以云掩掩帽子,与碧螺站在游廊,想等湘娘子先出去,她们再走,免得撞上,又惹是生非。
在她们站在游廊下等候时,另一个穿着白色纱衣的女子走来,一并而走的,还有穿着藕色对襟襦裙的女子。
这两个女子面容肖似,都是漂亮又精致,但又各有风采,白衣女子偏艳,藕衣女子偏柔。
司以云认得她们,她们就是住在宅邸的另外两人,一对姐妹花,曼娘与妙娘。
曼娘是姐姐,她主动和司以云搭话:“云娘子,今个儿天气真是不错,娘子为何不把帏帽摘下,好好赏景呢?”
司以云客气地回:“近来有点畏寒,还是戴着帏帽好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