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羽琛没有说话。
“三百人……”戚章不停地吸气,贪婪于每一己呼吸进去的空气,“上至耄耋,至垂髫……他一个都没放过。”
高羽琛摇了摇头,道:“放过了一个。”
“谁!”
“那使婆孙子。”他沉痛地道,“这桩事,是我父亲穆国公都一直未曾开言说的,此次穆老幺事,王家将穆国公彻底得罪了,穆伯伯便主动托人将这个消息一并给我,期望我带给公主。”
“使婆……使婆的孙子?”
“确切地来说,这只是个假身份。事实上,使婆子未曾留一半女,当时穆家和高家几经周旋、多次进宫求情,穆国公夫人甚至在身怀有孕、即将生产的情况之还在长乐宫门前跪了小半个时辰,才换来了陆家一个偏房嫡子的性命。”
“秦夫人……秦姨她!”
“正是,那一跪之后,穆国公夫人虽平安诞老幺,但终究还是伤了本根,没过几年……就仙逝了。”
戚章缓缓吞了一水,似乎想要缓解一喉咙深处火辣的灼痛感,但于事无补,只听高羽琛道:
“那个孩子一直养在穆家,从不惹人怀疑。”高羽琛倒吸了一气,“他叫陆骁,是穆以安的贴身护卫。”
墙那边,穆以安震惊地盯着站在己身边像个木头一样的陆骁。
陆骁没有贴墙,什也没有听见,只是突然看见穆以安瞪了过来,没来由的脊背发凉,结道:“小、小姐?”
穆以安沉默,只是摇了摇头,又转了回去。
戚章也愣了不时候:“是陆骁……竟然是他!”
高羽琛道:“不错,此事连陆骁己都不曾知晓。穆伯伯一并说了,若是有一天,陆家清白得以昭雪,到那时候,才是让陆骁回归本家、重整家门的最佳时机。”他又苦笑一声:“其实,公主想必也清楚,即便是用此事扳倒了皇后,以陛骄傲的个性,也断然不会为陆家翻案、为贵妃娘娘平冤。”
戚章手上不稳,微微一抖,将高羽琛刚才斟满的茶杯碰倒了,茶水顺着桌子流淌了来,打湿了她衣裙的一片角落:“是啊……父皇不会管的。”
高羽琛从袖中又重新掏了一个半月形的木质腰牌,低声道:“高某按着公主给的图纸,找到了工匠重新打造了一块这枚腰坠。”说罢,他将腰牌递给了戚章。那腰牌通体棕褐色,上面甚至还留有清晰的年轮木纹,古朴却又不失典雅大气,腰牌上雕刻者一朵素雅的兰花和一枝桠的新叶,腰牌上不刻一字,却隐隐约约透了陆家的家训:“芝兰玉树”。
她有些惊喜,摩挲着光滑的木质表面,眼神迷茫,道:“这是合阳陆氏的家族腰牌……我寻访多年,凭着当年零星之人模模糊糊的记忆,勉强复制了一块来。个中细节经不起考量摔打,勉强做个纪念,糊弄糊弄己罢了。”
她握着腰牌的纤纤玉指缓缓收紧,目光扫除了眼前的氤氲雾气,收敛起己一直隐忍乖巧的惺惺作态,冷冷地道:“既然连我都糊弄过去,那糊弄其他人,想必也不成问题。”她抬起头,盯着高羽琛的眸子盛满了哀伤:“陆家当年是逃难从北边迁到了南方的,那之后陆家家牌上便再也不刻家族之名,防止意外。我
不知道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好事在于迁徙之中保护合阳陆氏上安全,如也为我所用作为宝贵筹码;坏事在于,真正需要看清的人却始终被蒙蔽双眼。”
高羽琛摇了摇头,并未对这件事情多做评价。
戚章站了起来,对着高羽琛微微躬身表示感谢,随后抬脚便想走去,却被高羽琛叫住了。
他只是问道:“公主决定好了的事情,羽琛不曾有质疑。只不过,公主想过退路吗?”
“我方才都说了……”
“是!公主无所畏惧,也敢于豪赌一局。”高羽琛打断了她,“是,公主有想过以安吗?”
戚章顿住了脚步。
高羽琛皱起眉头:“以安想要的,并不只是她中告诉公主的由。”他凝望着戚章的背影:“或许,她的野心会更大一些。如果,穆以安要你呢?如果她要的是你,昭平公主戚章,你还赌得起吗?!
“你还敢用己的一生去做抵押吗?”
戚章的眸子剧烈颤动,睫毛不停抖动着,似乎在诉说着她早已不平静的内心翻涌浪涛。
她不敢多说一个字,甚至不敢直接面对高羽琛灼热的目光,竟然有些落荒而逃的狼狈,慌慌张张地将房间的门打开,想要走去。
戚章猛地把门拉开,却只觉得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一个姑娘低垂着头,站在他的房间门,额前的碎发遮挡了她明亮的眼眸,她无力地耷拉着脑袋和肩膀,放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身体微微颤抖着,在静谧的走廊之上发细小的呜咽。
……是穆以安啊……
竟然……是穆以安。
第24章 这算表白吗?
长乐宫
钱尚宫接过宫女递过来的金色盘子,怒道:“怎日送得这晚?!”
小宫女平时被她训斥怕了,瑟缩着肩膀,支支吾吾地道:“太医院新换了方子,说是娘娘这两日思虑过重,身子越发不爽利,便换了几味药,煎得久了些。”她说着说着都快哭了,最后还是害怕地跪在地上:“姑姑饶命啊!”
钱尚宫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开了小宫女,呸了一声,道:“小贱皮子,谁让你说那多话的!”
说罢,啐了一唾沫吐到小宫女的肩膀上,冷哼,转身小心翼翼地端着盘子并上盘子中央温好的药碗进了内室。
皇后方才起身,正由一个宫女帮她按摩着太阳穴缓解连日来的头痛。她脸色苍白得厉害,细长的眉毛微微蹙起,锁住了一股愁容盘旋不散,在加上单薄瘦弱的骨架子,更让人心生怜爱。钱尚宫进门,将药碗放在了桌案上,轻声劝道:“娘娘,太医院都换方子了,您该仔细身子了!”
皇后满不在意地挥了挥手,示意那个按头的宫女退,待人走后,她才虚弱地扶着桌案边起了身子,小心捧起那个药碗,端详了片刻。
钱尚宫以为她要喝药了,喜道:“娘娘!”
一刻,皇后毫不犹豫地将药碗里面的药倒进了一旁的花盆之中,面上神色如常,仿佛在做一件再合理不过的事情罢了。
这回是钱尚宫吓哭了:“娘娘!我的娘娘啊……如您被禁足,不人都敢欺负到您头上来了啊!
您看看!只不过一个小小的穆国公,竟敢真的上状告了国舅爷!还有那压根没长眼的京兆尹!竟敢真的带人上门查抄!娘娘,王家都指望着您啊……您现在虽然禁足,陛还是日日送了补品、遣了人过来瞧的。”她哽咽道,“娘娘定要好好照顾己的身子,这样陛才不会为娘娘担心,娘娘更早日开枝散叶啊!”
开枝散叶。
这个字仿佛触及了皇后的逆鳞,一向柔弱的皇后竟直接将药碗摔在了地上,摔了个粉碎稀烂!
钱尚宫跟着皇后已经将近二十年了,从未见过皇后发过火,更别说是乱砸东西。当时就知道,己说错话了。
皇后却当是什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只是柔声道:“阿钱,去把书架上放着的那个盒子拿来。”
“娘、娘娘……娘娘是说哪一个?”
“你知道的那个。”
钱尚宫双目圆睁,愣在了当场,背脊顿时一阵发凉,惊恐地道:“娘娘!”
皇后却依然柔声细语地诱哄:“拿来,我想看看里面的东西。”
钱尚宫没有办法,只壮着胆子,一步一挪到了皇后地书架前,双手颤抖着将那个盒子取了来,低着头送到了皇后面前,然后直挺挺地跪了来!
皇后眼中仿佛从来没有她这个人一般,兀打开了盒子。
尘封已久地陈年往事被重新曝露于阳光之,无数细碎的颗粒像是被打翻了的星辰大海,氤氲在光线之,围着盒子中的两个东西起舞。
一件,是一块木质的腰牌,古木的颜色,朴素优雅,腰牌上雕刻着的兰花和枝桠已经有了腐朽凋零的兆头。
另一件,则是用布包包裹的严严实实,根本看不见。
皇后的手在布包上轻轻掠过,却忽然像是被刀割了一般猛地缩了回来,她的眼睛渐渐睁大,像是被什东西刺激到,陷入无尽的恐惧当中,胸剧烈起伏波动,不住地喘息。她只赶紧拿起一旁的腰牌,用两只手紧紧地握住,放在胸心跳地位置,才慢慢和缓了呼吸。
她调整了很久,钱尚宫举着盒子的手都酸麻了却依然不敢动。
她很清楚,每次皇后打开这个盒子,都像是忽然之间得了失心疯一般,是个彻头彻尾地疯子!
皇后从喉咙里发了诡异而低沉地笑声,声音缓缓地,却格外刺耳。
钱尚宫只敢听清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陆贵妃,你生了个好女啊……陆,陆!哈哈哈哈!陆贵妃啊……诶呀呀!真的……你生了个好女!真好啊……太好了……”
翠微楼
戚章双眸圆睁,不置信地盯着对面突然现的穆以安,双唇微颤,却是一个字都说不来。
玉璇一手还维持着拦住门不让穆以安闯进去的动作,蓦地见到戚章来,也是被吓得不清,脱道:“公主!”
在房间内的高羽琛察觉到怪异,立刻也跟着了门。跟在穆以安身后的陆骁手脚不知所措,完全不知道该怎处理眼前的情状,他只希望谁来说句话,哪怕是要他把这堵墙拆了不要再堵着人都行啊!
是啊,一群人浩浩荡荡围在一扇门的门,却谁都没说话。
最后,竟然是穆以安先开了,她
声音沙哑,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意气风发,充满了迷茫与担忧:“章……你日宫?怎不告诉我呀……我好去找你玩啊!”
她说得勉勉强强,却根本不敢直视戚章的眼睛。
戚章如梦初醒,一把抓住了穆以安的肩膀,第一次对她有些重地说道:“以安!不论你听到了什,都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穆以安轻笑一声,终于抬起头来,盯着戚章盛满了恐惧与哀伤的双眼,道:“我没有想什,章你不用怕,我从来不会怀疑你呀!”
“那、那你……”
“我害怕你会事啊!”穆以安终于是没有忍住,一声吼了来!
她仿佛是用尽了全身上的力气将那几个简简单单的字吼了来,之后整个人眼前一黑,竟有些发晕!穆以安死死地咬着己的嘴唇微微颤抖,仿佛在抑制己想哭、想闹或者想直接把戚章扛起来带到家里面锁起来这样才保护好的冲动。
穆以安一抖一抖地道:“我不知道你想干什,章。我从不怕你什都不干、任人鱼肉宰割。但我害怕你干了什却不让我知道。”
“以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