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以安放了扒拉黑灰的动作,抖掉了小树枝牙上头沾的,然后学着巧叔的样子一屁股蹲地坐在了地上,她没穿长裙,学着她娘当年的模样挂着短布衫,连裤脚都很没形象地卷了起来,露来纤细的脚脖子上也是黑的。
她偏着头望巧叔:“叔,打仗……会死很多人吗?”
巧叔的目光变得深沉而悠远,他道:“会,除了战场上没的以外,还会有更多更多的未亡人。”
“未亡人?”
“就是那些活着,灵魂已经随着逝去的人一混入洪流,鲜红的心脏跳动着冰冷的血液的人……”他叹息着,仿佛在唱着一支外苍茫的歌曲。
穆以安沉默了片刻,道:“我、我想帮着家里,帮着大长公主……我上不了战场,也不会处理朝中复杂的利益关系。我想尽我所,哪怕就一点点。”她又捡起了小树枝牙,“我做这个,只是想帮到爹和哥哥……但我也不知道,这个东西用了之后,是迎接胜利,还是迎接更多的未亡人。”
巧叔没有说话,只是坐在她身旁,拍了拍她的肩膀。
两人刚想开,却突然被急促的车马声打断,人还未至,撕心裂肺的嘶吼声便已经传到了耳朵边:
“穆小姐——!”
第42章 你很好
穆以安跟着马车冲到中书署的时候,只觉得浑身上的血液倒着往身体里面流了一遍,大脑一片冰冷,甚至隐隐有耳鸣产生。穆以安双手都在颤抖,冲进房间的时候腿都快软了。
接她的人是玉璇,一路冲过来哭着拉着她的衣服,请她立刻去中书署。
戚章病倒了。
连轴转那多天,她的身体早就垮了,一直撑到天早上,才在批完了第一份奏折之后就昏倒了,把周围伺候的一众小厮内侍吓得肝颤。
要是个大人都还好,偏偏是个公主!
谁都不敢去扶,生怕玷污了公主的名声。
高羽琛听闻之后第一时间冲了过来,将戚章抬到床铺上,当即就大骂了来。
众人见一向温和有礼的高大人发了火,都一个个瑟瑟发抖,心又不由主地开始揣测高大人福熙大长公主殿的关系。
高羽琛立刻派了己的人去宫里面请太医,然后又喊了玉璇去城外京郊把穆老幺逮回来。
也幸亏有他在,不然如只怕没人拉得住暴跳如雷只恨不得冲门去砍砍杀杀的穆以安了。
戚章躺在床上,一只手放在被子里头,另一只手被穆以安双手紧握着放在胸,中书署的房间要比公主府的小上不,她缩在窄窄的床铺里面,双腿甚至都不伸直,穆以安很怀疑她在这上头睡觉不是然醒的,是被折磨醒的。幸好的是,此刻被穆以安握住手的戚章双眉松弛了来,眉眼和缓,呼吸平稳,睡得很甜。
太医战战兢兢地帮大长公主把完脉之后,抖着胡子转过来对高羽琛道:“高大人,殿就是过于疲累,身体虚弱,并无大碍。待臣去开两道方子,药服三日便大好。”他又十分忌惮与害怕地看了坐在床榻边抓着戚章手不放的穆小姐,才继续抖着牙道:“殿这几日定是没怎睡,身子虚得厉害,这一觉估计会睡得长一些。醒来之后需得多喝水、忌荤腥辛辣,望大人注
意。”
高羽琛踢了一脚盯着戚章脸发呆的穆以安,低声道:“听到没?!”
穆以安眼泪一直在眼眶里面打转,闻言吸了吸鼻子,把涕泪吸了回去,认真地点了点头。
高羽琛也终于舒了气,刚想感谢太医再把人好生请去,结果这时,门外就是一阵凌乱无序的脚步声和吵闹声,穆以安刚想吼一声骂门外没有眼色的闹事者不安静会,门就突然一被人一把推了开来!
穆以安几乎是本地跳了起来,双臂抬起挡在了戚章的床榻前面,形成一个保护的姿势,整个人双目圆睁,满脸戒备地瞪着门。
似乎一刻,哪怕没有刀剑傍身,她也抄起一床被子直接上去跟人拼命!
李德的声音却当先传了进来,又是快哭来的感觉:“陛!陛!这有坎,您看着点!看着点!”
陛?!
来人竟是延和帝?!
高羽琛立刻拉着太医站到一边,拱手行礼道:“陛!”
日并未有朝会,延和帝己也正头痛难忍地躺在床上,听到消息几乎是立刻就从床上跳了起来,拉着李德的手就直接拍了张轿子就跑了来。中书署设在皇宫之内,朱雀门的旁边,距离未央宫也不算很远,只不过没人想到皇帝真的会第一时间就冲了过来!由于事突然、行事匆忙,他额头上甚至还绑着艾草暖贴缓解头痛,身上就随便扯了一件外披、沓拉着拖鞋踩着就了门,众人惊慌失措,谁都不敢直视皇帝着邋里邋遢的装束,都埋着头,不敢与皇帝对视。
除了拦在戚章前面的穆以安之外。
延和帝看到这丫头一脸护犊子的表情,焦躁的心也瞬间停了一会,愣在原地与穆以安大眼瞪小眼:“你是……穆家丫头?”
高羽琛离得太远,也不好提醒穆以安,只瞪她。
高羽琛瞪穆以安,穆以安瞪延和帝,延和帝瞪着穆以安,太医腿都在抖,戚章呼呼大睡。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最后还是延和帝轻咳一声,尴尬地道:“丫头,让让,朕看看章。”
穆以安如梦初醒,就像是被一根针扎进脑门一般瞬间抖了一,灵台一片清明!立刻双腿跳开,结结地道:“陛、陛!”
延和帝笑笑不说话,扒开她坐在了戚章床榻边。
穆以安的气息一不在周围,戚章的眉头几乎是立刻就蹙了起来,被穆以安放的手也不由主地捏紧了被子的边缘,似乎即将被惊醒了一般,十分不安。
延和帝刚想伸手摸一摸女的脸颊,看她这幅模样,只得缩回了手,叹了气。又盯着戚章看了一会,才道:“穆丫头,你陪着章吧……”
穆以安感激不尽,立刻又扑了回去,抱住戚章的手。
戚章的眉头这才重新松了来,但比起方才还是要紧绷一些。
只听见延和帝冷冷地问:“什事情,需要朕的大长公主处理到昏倒了?!啊!”
高羽琛咽了水,道:“陛……军粮吃紧,而北燕来势一日比一日凶猛。殿心系前线战士与后方百姓,一时操劳过度。”他跪了来,告罪道:“是臣失职,未照顾好公主,请陛降罪!”
延和帝看了他一眼,只是道:“知罪就好,就罚你这月的俸禄填进军粮里吧!”
“是,谢陛!”
延和帝又转过头去,盯着穆以安,低声道:“穆家丫头!”
穆以安站了起来,但是一只手还紧紧地握着戚章的手,她就这挺直了腰板,直视着延和帝,十分冷静地道:“陛!”
延和帝眯起眼睛,仔仔细细打量着这个姑娘。
从王家那桩见不得天光的事情发生之后,延和帝也没有见过这姑娘太多次,虽说这姑娘跟己的女走得不是一般得近,本应该格外注意,但哪知道戚章直接跟己闹翻了搬去住,宁愿天天跟这丫头混都不愿意进宫一趟?!
除却除夕与中秋的宫中寻常宴会,延和帝几乎见不着这个姑娘,即便是在宴会上见到了,通常也会被名义上管理后宫的戚章给安排得远远的,人都看不清楚更别说说话了。
故而,这是两年之后,延和帝再一次那近地去大量眼前的姑娘。
不愧是武将世家的女啊!
虽然此刻她身上简单的短布衫,甚至衣服上面还沾了莫名其妙的黑色灰粉,但依然掩盖不住眉眼之间英姿飒爽的勃勃生气,小模样长得十分精致,甚至有几分圆嘟嘟的爱在里头,但延和帝依然觉得,此刻只用给她一柄剑或者是一杆枪,哪怕是个女家,只要站在戚章面前有任何一个人企图伤害她的话,她也以干脆利落一招手,见血封喉!
延和帝盯着姑娘看,眸光深远不捉摸。
穆以安被他盯得背后发毛。
终于,延和帝开了:“你会照顾好福熙大长公主殿吗?”
穆以安微愣,立刻点头道:“会,我会一直照顾好章,直到她完全康复!”
延和帝愣了:“你叫她什?”
穆以安感到莫名其妙:“叫章啊!”蓦地,她突然反应过来,立刻摆手,然后捂住己的嘴,满脸惊慌失措:“不、不不!叫殿!”
她才反应过来,这人不仅仅是戚章她老爹,还是皇帝啊!
哦天!她当着皇帝的面叫了戚章的名字!
要是以前她只是昭平公主说不定皇帝脑袋一转还放过她……现在!戚章她又连进了两级!两级!还入朝去听政去了!这变态的女人,她当着皇帝兼亲爹的面被叫了大名!
穆以安现在只想把昏迷不信的戚章疯狂摇醒,让她来救己一命!
没想到,延和帝听到这个名字也只是懵了一会,并没有发难于她,震惊的目光流连于这两个姑娘身上,艰难地道:“挺好、挺好的!嗯,章……章的名字好听、得多叫叫!多叫叫!”
高羽琛和尴尬死了的太医:“……”
穆以安哈哈大笑:“是吧、是吧!我也觉得!”
延和帝勉勉强强扯了扯嘴角,尴尬地点了点头。
正当穆以安以为终于应付完这个莫名其妙的老皇帝,准备继续拉着戚章的手一番温存的时候,延和帝又开叫住了她:“丫头!”
穆以安内心咬牙切齿:“还有完没完了?!”
但还是只乖乖站起身来,立正站好:“到!”
延和帝盯着她
的一双眼眸,眸光锐利,像是一把利剑直戳穆以安的眼球!他肃声问到:“两年前围猎,你在大帐之中说的话,还记得?”
穆以安愣了,不大明白为何爹和戚章的爹都要问她样的问题?
但也只硬着头皮,颔首答道:“记得。我穆家满门忠臣良将,以安虽身为女身,幼耳濡目染,愿为我大殷效力献死。”
延和帝却突然低低地笑声来,那笑声把穆以安激得后背发凉,一动也不敢动了。
皇帝笑完了,睨视穆以安,冷笑道:“这话并非是你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