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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手放到了刀柄之上，孟瑶连忙伸手去阻止他，没止住。</p>
刀已出鞘，锋芒划过，山洞前一块岩石轰然落地。洞内原本坐着几十名正在休息的修士，人人手里捧着一只饮水用的竹筒，被这块岩石的塌落吓得骤然惊叫出声，齐齐拔剑。随即，聂明玦道:“喝着旁人给你们送的水，嘴里却说着阴毒之词！你们投我座下，不是来斩杀温狗，却是来嚼舌根的吗？！”</p>
洞内传来一片忙乱，收剑的收剑，弹起的弹起，却无一人敢说话。聂明玦也不进洞，对孟瑶道:“你跟我过来。”转身朝山下走去。</p>
孟瑶跟着他走出一段路，才道:“多谢聂宗主。”</p>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段路，孟瑶的头却越来越低，步伐也越来越沉重。</p>
金光瑶头一次上金麟台是如何光景，魏无羡虽没亲眼见过，但光听传言，已是十分详尽。</p>
金光瑶的母亲孟氏女是云梦一所勾栏的名人，当年素有烟花才女的美名，据说弹得一手好琴，写得一手好字，知书达理。不是大家闺秀，胜似大家闺秀。当然，再胜似，说出去到了人家嘴里，娼妓还是娼妓。</p>
金光善偶经云梦，自然不能错过这位当时正青春娇美的烟花才女。他与孟女流连缱绻数日，留下信物一枚，心满意足，飘然离去。回去之后，当然也和以前无数次一样，把这个许诺无数的女子抛之脑后了。</p>
对比起来，莫玄羽和他的母亲已经是颇得垂青，至少金光善有段时间还想起来有这么个儿子，曾把他接进金家一段时间。孟瑶便没这么幸运了。娼妓之子，比不得良家之子。</p>
孟女为金光善产下一子之后，如莫二娘子一般，前等后等，心心念念盼着这位仙首回来接走自己和孩子，悉心教导孟瑶，为他将来进阶仙门做准备。然而儿子长到十几岁，父亲仍旧没有消息传来，孟女却已病危。临终之前，给了儿子金光善当年留下来的那枚信物，让他上金麟台去，求个出路。</p>
孟瑶打点行囊，跋山涉水，从云梦出发，到达兰陵。</p>
到了金麟台下，被挡在了门外。他便取出信物，请求通报。</p>
金光善给的信物是一枚珍珠扣子。这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件，金麟台上随手一抓一大把。最常做的用途，就是在他外出拈花惹草打野食的时候赠以佳人。拿着这个不值钱的小零碎物件充作稀世珍宝，搭配山盟海誓，许诺来世今生。随手就送，送完就忘。</p>
孟瑶来得实在是很不巧，当天正好是金子轩的生辰。金光善与金夫人、家族亲眷正在为他设宴庆生。三个时辰过后，天色已晚，他们出去放灯，一齐起身，准备出门，家仆这才瞅了个空，前来通报。金夫人见了那枚珍珠扣子，想起金光善以往的种种劣迹，当场脸就黑了。金光善连忙把珍珠碾成一堆碎末，大声斥责家仆，再悄声吩咐他想办法把外面的人先赶走，别让他们出门放灯的时候撞上了。</p>
于是，孟瑶便被人从金麟台上踹了下来。从最上面一级，一直滚到了最下面一级。</p>
据说他爬起来之后，什么也没说，抹掉了额头上的鲜血，拍拍身上的灰尘，背着行囊就走了。</p>
然后射日之征开战，孟瑶便投入了清河聂氏门下。</p>
聂明玦道:“男子汉大丈夫，行得正站得直，不必在意这些流言蜚语。”</p>
孟瑶点点头，道:“是。”</p>
聂明玦道:“我看过你出阵。每次都在阵前，最后留下来善后的也是你，做得很好。继续坚持。行得正立得稳，何须忧谗畏讥，要让这些敢在背后指点你的人都无话可说。你剑法很轻灵，但是不扎实。还要再练。”</p>
孟瑶道:“多谢聂宗主提点。”</p>
魏无羡心道:“再练也扎实不了。”</p>
金光瑶不比寻常世家子弟，有童子功，根基稳。他底子太差，永远不能更上一层楼，所以于修炼之道，他只能求博求广，不能求精求深。这就是为什么他要综百家之长，涉猎各家绝技了。也是他为什么会被人诟病为“偷技之徒”的原因。</p>
由于孟瑶每次上阵都十分奋力，聂明玦对他印象似乎不错，而且越来越好，不久便将他调到自己身边。</p>
河间是聂明玦的主战场，也是射日之征中的一处要地。常其他世家的几名修士到河间来，与他会合。某次来的修士之中，有蓝曦臣。</p>
虽说蓝曦臣的相貌和蓝忘机几乎一模一样，但魏无羡一眼就能辨认出他们谁是谁。可是，看到这张脸时，他心中还是忍不住莫名一动，暗想:“不知我的身体现在怎么样了，被强制共情，会不会出些岔子？蓝湛还守着吗？被人发现了该怎么说？”</p>
那几名修士见了侍立在聂明玦身后的孟瑶，神色各异。</p>
金光善的“风流趣闻”一直是各大世家中为人津津乐道的闲话谈资，虽说魏无羡不觉得趣，只觉得丑，但流传的极快极广，孟瑶做过一段时间著名笑柄，很有一些人认得他。大抵是觉得娼妓之子身上说不定也带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几名修士接过他双手奉上来的茶盏后，并不饮下，而是放到一边，还取出雪白的手巾，很难受似的，有意无意反复擦拭刚才碰过茶盏的手指。</p>
只有蓝曦臣，接过茶盏之后微笑道谢，立刻低头饮了一口，神色如常道:“明玦兄，恭喜。你在河间当真所向披靡。只要守住这一方地，让温氏不能东移，我们那边就好办多了。”</p>
聂明玦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严厉之人，对着蓝曦臣，竟也颜色和缓，与他交谈起来。其他几名修士有心一道，插了几次却插不进话，聂明玦视他们如无物，讪讪的都很是没意思，不过一会儿，便起身告辞。</p>
旁人一走，蓝曦臣对孟瑶道:“可巧，你竟然到了明玦兄旗下。”</p>
聂明玦道:“怎么，你们见过吗？”</p>
孟瑶笑道:“泽芜君，我是见过的。”</p>
聂明玦道:“在哪里？”</p>
蓝曦臣笑着摇头道:“说出来我就丢脸了。还是不要说了。明玦兄你也不要再问了，毕生之耻，难以启齿。”</P></p>
聂明玦道:“在我面前还怕什么丢脸。”</p>
孟瑶道:“泽芜君不愿说，那就不说吧。”</p>
三人你一句我一句，聊得颇为轻松随意。一会儿说到正事，一会儿闲扯一番。听他们聊天，魏无羡总忍不住想插嘴，然而又插不上，心道:“这个时候他们感情真不错。泽芜君还是挺能聊天的，怎么蓝湛那么不会聊天？不过，他不会聊天，闭嘴也挺好的，话都被我说了，他听着‘嗯’一‘嗯’，蛮好。这叫什么来着……”</p>
孟瑶来投清河聂氏，本是想做出一番成绩，希望金光善能看到他。虽说他现在在聂明玦手下颇得赏识，但清河聂氏和兰陵金氏，毕竟还是不同的两家。待他小有建树，聂明玦便写了一封推荐信，把他送回了目前驻扎在琅邪的金氏旗下。</p>
临别之时，孟瑶十分感激，千恩万谢。</p>
不知过了多久，在琅邪苦苦支撑的兰陵金氏求援，聂明玦应援而至。</p>
赶到之时，一战刚毕。金光善焦头烂额地过来感谢他，两人一阵交谈，正事商议完毕，最后，聂明玦想起来了，便问了一句孟瑶。</p>
金光善听他提起这个名字，面露尴尬不快之色，只敷衍道记不清、没听过此人。聂明玦便干脆利落地暂时告辞了。</p>
魏无羡心中也奇怪，他看孟瑶在聂明玦手下做事，是个十分能干的人，又机敏聪明，应该很快会暂露头角，就算金光善装作不认识他，也不至于过了这么久还没熬出头？</p>
聂明玦向其余修士询问了一阵，大多都不知。找了几个地方，也没见到孟瑶这个人。随意行走，路经一座小树林。</p>
这树林十分幽僻，刚刚经历了一场偷袭厮杀，战场还未被清理，聂明玦沿路走，沿路都是身穿温氏、金氏和少量其他家族服饰的修士尸体。</p>
忽然，前方传来“嗤嗤”的声音。</p>
聂明玦把手放到刀柄上，潜了过去。分林拂叶，只见孟瑶站在满地尸堆之中，将一柄长剑从一名身穿金星雪浪袍的修士胸膛里抽了出来。随即翻转手腕，划了几剑。</p>
这剑，不是他自己的剑，剑柄有火焰状铁饰，是温家修士的剑。</p>
剑法，也是温氏的剑法。</p>
他的神色冷静至极，出手又稳又快，又谨慎，身上连一滴血也没沾到。</p>
聂明玦把这一幕看在眼里，一句话也没说，刀锋出鞘一寸，发出锐利的声响。</p>
听到这个熟悉的出鞘之声，孟瑶一个哆嗦，手里的剑掉了下来，猛地回头，魂魄都要飞了:“……聂宗主？”</p>
聂明玦将鞘中的长刀尽数拔了出来。刀光雪亮，刀锋却泛着微微的血红色。</p>
魏无羡能感觉到从他那边传来的腾腾怒火、和失望痛恨之情。</p>
孟瑶一下子弃了剑，道:“聂宗主、聂宗主！赤锋尊，请您等等，请您等等！听我解释！”</p>
聂明玦喝道:“你想解释什么？！”</p>
孟瑶连滚带爬扑了过来，道:“我是逼不得已，我是逼不得已啊！”</p>
聂明玦怒道:“你有什么逼不得已？！我送你过来的时候，说过什么？！”</p>
孟瑶伏跪在他脚边，道:“聂宗主，聂宗主你听我说！我参入兰陵金氏的旗下，这个人是我的上级。他平日里便看不起我，时常百般折辱打骂……”</p>
聂明玦道:“所以你就杀了他？”</p>
孟瑶道:“不是！不是因为这个！什么折辱我不能忍啊，光是打骂我怎么会忍不了！只是我们每攻下温氏一个据点，我费了千心万苦，他却轻飘飘地说几句话、动几下笔就把这战功划给了他，说与我毫无关系。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每一次、每一次！我向他理论，他根本不在乎。我找旁人，也没有人听我说话。刚才他还说我的母亲、我的母亲是……我实在是忍无可忍，一时气昏了头，这才失手了！”</p>
惊恐万状之下，他的语速飞快，生怕聂明玦不让他说完就一刀劈了下来，交代事情却依旧条理清晰，且句句强调旁人有多可恨、自己有多无辜。聂明玦一把拎起他的衣领，提起来道:“你撒谎！你忍无可忍、一时气昏了头失手？气昏了头的人，动手杀人的时候，会是你刚才那种表情？会故意挑选这个刚刚厮杀过一场隐蔽树林？会特意用温氏的剑、温氏的剑法杀他、伪装成温狗偷袭，好栽赃嫁祸？”</p>
孟瑶举手发誓道:“我说的是真的！句句属实！”</p>
聂明玦怒道:“就算属实，你也不能下手杀他！战功而已！就那么在意这点虚荣？！”</p>
孟瑶道:“战功而已？”</p>
他睁大了眼睛，道:“什么叫战功而已？赤锋尊，您知道为了这点战功，我费了多少心血？吃了多大的苦头？！虚荣？没有这点虚荣，我就什么都没有！”</p>
聂明玦道:“我看你的心思全部都用到不正之道上面来了！孟瑶，我问你，第一次在山洞边，你是不是故意作那副受欺压的弱态，扮给我看，好让我为你出头？”</p>
孟瑶刚想说话，聂明玦喝道:“不要在我面前撒谎！”</p>
孟瑶一个激灵，把话头吞进了肚子里，跪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右手五指紧紧抓入土中。</P></p>
半晌，聂明玦慢慢把刀收回了鞘中，道:“我不动你。”</p>
孟瑶忽的抬起头，聂明玦又道:“你自己去坦白领罪吧。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p>
怔了半晌，孟瑶道:“……赤锋尊，我不能折在这一步。”</p>
聂明玦冷冷地道:“你这一步，走错路了。”</p>
孟瑶道:“您这是要我的命。”</p>
聂明玦道:“你所说的话如若属实，要不了。去，好好悔过自新。”</p>
孟瑶低声道:“……我父亲还没有看到我。”</p>
金光善不是没有看到他。</p>
只是假装不知道他的存在。</p>
最终，在聂明玦的压迫之下，孟瑶还是艰难地说了一个“是”。</p>
然而，当天夜里，他就逃跑了。</p>
当着面乖乖认错答应了要去领罪，却转眼就逃得不知所踪，聂明玦大概是头一次见到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为此大发雷霆。</p>
恰逢蓝曦臣也应援前往琅邪助阵，刚来就遇上他暴怒，笑道:“明玦兄好大的火气，孟瑶呢？怎么不来浇熄你的火？”</p>
聂明玦道:“不要提这个人！”</p>
他对蓝曦臣把孟瑶杀人嫁祸之事说了一遍，原样重复，不添油加醋，也不偷工减料。听完之后，蓝曦臣也怔然了，道:“怎么会这样？是不是有什么误会？”</p>
聂明玦道:“被我当场抓住，还有什么误会？”</p>
蓝曦臣道:“听他的说法，他所杀之人，确实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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