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颜儿因身怀六甲，又在清含居照顾了沈少爷半日，早已累得疲惫不堪，每行一步，她便气喘吁吁，虚浮无力。</p>
“沈小姐，奴婢要送您去哪？”赵宏悦的丫鬟小云，虽心中对沈颜儿极为厌恶，但面上，依然恭敬非常。</p>
沈颜儿抬眸，茫然四顾，她答应过曼柔，绝不会再待在他的房中，故而，他的住处，万万去不得。</p>
“扶我到思过堂吧。”思过堂后的破旧院落，才是她真正的栖身之所。</p>
沈家的思过堂，历经百年修缮，巍峨而不可逼视。</p>
“奴婢告退。”一到思过堂，小云便丢下沈颜儿，飞快离开。</p>
一个失势，且道德败坏，又被贬为下人的大小姐，谁沾惹，谁就倒霉。</p>
沈颜儿苦笑一声，腆着肚子，在思过堂前的石阶上，慢慢地坐下。</p>
思过堂三个大字，在夕阳之下，熠熠发光。</p>
在偌大的沈府，她依然只是一个人。</p>
忽然，腹中胎动，沈颜儿憔悴的脸上，浮现一抹欣慰的笑靥，现在，她不会再是一个人了，因为，她有他的孩子。再过几个月，她与他的孩子，便可出世。</p>
伸手抚上微隆的腹部，沈颜儿脸上的笑容，逐渐地淡去。</p>
哀伤来袭，她的心，在隐隐作痛。</p>
这个世人眼中的孽种，他的亲骨肉，不知能否立于世间？</p>
她不是个好娘亲，孩子一出生，就只能注定他，没有爹爹，没有未来，有的，只是世人的唾弃，和辱骂。</p>
好几次，她都想顺了他的意，放弃这个孩子，可偏偏，到最后，她就是舍不得，不管如何，她与他的孩子，此生就只有这么一个。</p>
即使患有天疾，即使四肢难全，这个孩子，都是她活在世上，唯一的希望。</p>
“小姐，您怎么坐在地上，万一受凉了，可怎么办？”小玉焦急的声音，由远而近，传入沈颜儿的耳中。</p>
沈颜儿抬眸，望了望天际渐隐的云霞，黯然地道，“浮生过隙，或许明日，就能把这一切，忘却了吧。小玉，扶我起来。”</p>
自她被贬为下人，也就这个丫鬟，一直伴她左右，不离不弃。人往高处，水趋低流，莫不如此，而小玉，却对她依然忠心不二，沈颜儿心下感动，黯然的眸中，乍现一缕柔光。</p>
“小姐，您要去哪？”小玉一脸诧异，指着思过堂的前方，道，“少爷的住处，该往那才对。”</p>
沈颜儿笑着摇头。</p>
“他那里，自有旁人来住，但独独，不能是我。”身为他的姐姐，怎能长久留在他的房中，就算他不惧世俗，但她怕，蜚短流长，诟骂羞辱，任她再心如止水，也难抵挡。</p>
“小姐去哪，奴婢便去哪。”小玉扶着沈颜儿，信誓旦旦。</p>
“可是---，”沈颜儿迟疑，思过堂后的院落，就连姑姑都无法踏进，更何况是小玉。</p>
小玉见沈颜儿犹豫不决，忙跪倒在她的面前，哭道，“小姐，若你不肯要小玉，小玉就只有死路一条。少爷他---，他是不会饶过小玉的。”</p>
“小玉，你先起来。”沈颜儿不得不点头，他恨她，怎会放过她的丫鬟，上次，他将小玉押给赌坊，小玉幸亏得张公子相救。但下次，他若将小玉卖入青楼，小玉该怎么办？</p>
“小玉，别怕。”沈颜儿心生不忍，扶起小玉，安慰道，“有我在，我绝不会让他动你分毫。”</p>
“谢小姐。”泪眼婆娑的小玉，破涕为笑。</p>
主仆两刚至破旧的院落前，小玉便惊得目瞪口呆，她跟随小姐多年，却从未知，吴中沈家竟有如此清幽之地，茂林修竹，青苔映阶。</p>
“小姐，您---您就住在这里？”小玉不可思议地问道。</p>
江南第一世家，吴中沈府，在外人眼中，就是玉石堆砌，丝帛绕梁，富不可言，可惟独此地，古木参天，屋檐僻陋，与金碧辉煌的沈家大宅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p>
沈颜儿淡笑不语，以她如今的处境，能有片瓦遮身，就已足矣。</p>
“小姐，您快去休息，这里就交给小玉。”小玉催促道。</p>
瞧这院落，怕是已有月余未住人，小玉拿起门前的扫帚，便开始清扫。</p>
沈颜儿颔首微笑，伸手抹了抹额上的汗珠，就独自走入屋内。</p>
自那日之后，沈少爷便再也未来过，仿佛任她在此处，自生自灭。</p>
屋漏院旧，粗茶淡饭，日子过得虽清苦，但也安逸。</p>
她的耳旁，再也没有闲言碎语，再也没有辱骂唾弃，在这里，她不是令沈家蒙羞的大小姐，她只是她，一个将要为人母的寻常女子。</p>
这一年的冬天，很冷。</p>
岁暮天寒，冷风淅沥。</p>
沈颜儿腆着大肚子，蜷缩在又硬又冷的床上，她的身上，只盖了一条缝着补丁的旧棉被，寒风从窗棂处侵入，一阵紧似一阵，打得窗上的竹篾纸，吱吱作响。</p>
“小姐，先喝口茶，暖暖身子。”小玉拎着茶壶，推门而入，娇甜的脸上，还沾着几片未融化的雨雪。</p>
放下茶壶，小玉疾步走至床前，小心地扶起沈颜儿，呜咽道，“小姐，您受苦了。”</p>
“傻丫头，别哭了。”沈颜儿艰难地起身，安慰道。</p>
“小姐，奴婢是---呜呜---。”小玉哭得泣不成声，这些日子，小姐的苦，她都看在眼里，堂堂沈家的大小姐，抛下锦衣玉食，甚至，只能吃一些野菜度日。有几次，她上厨房讨要一些饭菜，可厨房的人，一听是给大小姐，不是冷言恶语，就是拿一些馊得不能吃的来糊弄。</p>
尤其是近两个月，小姐挺着肚子，腿上浮肿，行动不便，而到了晚上，小姐更是，常常疼得一夜无眠。</p>
“小姐，奴婢---。”小玉见沈颜儿靠在枕上，眸光柔和地望着她，心中愈发地难受。</p>
沈颜儿唇边浅笑，抚着肚子，欲言又止，“少爷他---他可好？”</p>
“小姐请放心，沈少爷他很好。”沈家少爷，家有如花美眷，外有红粉知己，不知多快活。</p>
她家小姐极宠这位娇贵的弟弟，不仅处处退让，而且事事依从，若让小姐得知，少爷不理府内之事，整日流连于烟花之地，岂不又要伤心。</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