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楼的居民和外来者,他们这些人类,很少像徐北尽活得这么真实。
这是一个游戏,意思是,即便他们一两个月不洗澡、不刷牙——夸张一点说——对于他们的个人卫生,其实也毫无影响。
他们不会饿不会渴,不需要吃喝拉撒,虽然会感到馋和困,但是只要个人面板上的精力值不归零,那么再怎么作死都无所谓。
他们的身体就只是游戏中的一串串数据。或许这个游戏很真实,但是,也只是游戏而已。
从另外一个角度上来说,尽管任务者、扮演者们因为《逃出生天》这个游戏而要死要活,可实际上,他们也不会真的死,只是永远无法逃离这个游戏而已。至少他们还没有发现逃离的办法。
戴无说“我们获得了第二人生”的乐观,在其他人身上也并非罕见。
然而矛盾之处也在于,他们知道这是一个游戏。所有人,都知道,这仅仅只是一个游戏。这不是现实,这不是他们所追求的真实的人生。
这样痛苦的对比,当然也让更多人感到了深深的绝望。
真实的、现实世界的人生……对于这群人类来说,都已经是触不可及的事情了。
日用品商人在窄楼的地位挺高,的确如此。但是那不是因为任务者们真的需要日用品,而仅仅是因为,这大概也属于那些任务者末日的狂欢中的一部分。
他们疯狂地消耗着一些食物、饮料,疯狂地取乐和消遣。有些任务者可能几年都没有再进入过噩梦,仅仅就只是在窄楼的底层堕落而放纵地生活着。
那似乎也已经是他们这群人,注定的人生与命运了。
而徐北尽不是这样的。
他明明只是窄楼的居民,却有着比任务者更加认真的生活态度。
当林檎听见徐北尽的口中说出“乳糖不耐受”这几个字的时候,他仿佛觉得,他是在现实世界中,听到某位友人抱怨着自己这该死的体质。
林檎微微恍惚了一下。随后,一切的思绪都归于空茫。
而徐北尽垂了垂眼睛,无奈地笑了一下。他能理解林檎话中的意思,可是他却只能平静地说:“事情已经是这样了。”
而他又能做什么呢?
他们相对无言。
徐北尽深吸一口气,努力露出了一个笑容:“谢谢你的饮料……”
“别笑。”
徐北尽茫然地说:“什么?”
“别笑。”林檎声音低沉,“不想笑的时候,可以不用笑。”
徐北尽默然片刻,终于控制不住地在林檎的面前,叹了一口气。他说:“林檎啊……”
林檎歪了歪头。
徐北尽说:“如果你真的想要和我打架的话,态度得更凶一点才可以。”
林檎怔住,随后努力露出了一个在他看来,十分凶恶的表情。随后他说:“这样可以吗?”
徐北尽忍俊不禁,大胆地说:“我觉得你这个表情还挺可爱的。”
林檎皱眉,他瞪了徐北尽一眼,说:“不要用这个词形容我。”
徐北尽见好就收,立刻点点头:“好,不用了。”
林檎:“……”
没有感受到丝毫的诚意。
生平第一次,林檎也因为自己的外表而感到了些许的苦恼。
两人挑挑拣拣,购物车便空了一小半,垃圾桶那儿也堆起了一座小山。林檎像是强迫症一样,把饮料一个一个地摆在了徐北尽书店的柜台上。
然后他志得意满地说:“我记住了。以后就送你这些。”
徐北尽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住了。
林檎突然看向他,说:“想说什么就说。”
徐北尽说:“就算你送我这么多,我也不会和你打架的。”
林檎:“……”
他看起来就快爆炸了。
徐北尽想,所以啊,他就不应该说出来的。为什么林檎偏偏就是要听呢?
最后,林檎深吸了一口气,他不爽地说:“那是你的事。”
徐北尽一怔。
林檎说:“我不会强迫你和我打架。”
徐北尽迟疑片刻,然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不可避免地,他感到少许的内疚。因为林檎的讨好与坦诚,让坐享其成的徐北尽有点心虚。
但是,动不动就喊打喊杀什么——最关键的是,他还打不过林檎——徐北尽绝望地想,难道他真的要被林檎吊打一顿,这件事情才算完吗?
他默默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然后,他将一瓶桃子汽水递给林檎。
林檎茫然地反问:“干嘛?”
徐北尽说:“尝尝看吧。离开这个噩梦,也就喝不到了。”
林檎怔了一下,接过饮料,低头瞧了一会儿,又说:“我不需要你安慰我。”
“……什么?”
“你自己说的,你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喝这种比较甜的饮料。”林檎说,“你不需要安慰我。我都习惯了你拒绝我了,虽然确实是会不爽,但是你不用把你喜欢的东西给我。”
他说得坦然又真切,因为这确实是他所想到的东西。
他总是在无聊、生气、不爽,但是,这瓶桃子汽水,是徐北尽喜欢的东西。他不需要徐北尽把他喜欢的东西给他,仅仅只是为了安慰他。
就像是,他不会强求徐北尽也喜欢打架。
虽然他一直希望徐北尽和他打一架。
徐北尽念头一转,明白过来。他感叹着林檎这个人的简单。
不过,他笑了一下,说:“和朋友分享喜欢的饮料,不是很正常吗?”
林檎茫然地喃喃自语:“是……这样吗?”
“是啊。”徐北尽笑着说,“因为我觉得好喝,所以希望你也尝试一下。”
林檎思考片刻,然后,他那简单的脑回路,也同样清晰地指出一个逻辑:“我们是朋友。我喜欢打架。朋友之间可以相互分享喜欢的东西。所以……”
徐北尽说:“不打。”
林檎握紧了桃子汽水:“……哦。”
他气闷闷地坐回了书店门口。
……什么朋友之间可以相互分享喜欢的东西。徐北尽骗他。
他不愉快的心情让他的目光逐渐转向这瓶桃子汽水。他思索片刻,然后打开喝了一口。
……好甜。
不过心情似乎是有好了一点。
他迷惑地想,所以,这一点上,徐北尽没有骗他?
徐北尽再一次坐在柜台后面,心中升起了些许啼笑皆非的情绪。他想,林檎到底有没有意识到,重点在于“朋友”,而不是其他什么?
在窄楼中,朋友这种概念非常稀缺。
林檎没有否认,甚至默认了。不得不说,这一点确实是有让徐北尽感到一些愉快。
但是……
徐北尽转念又想,但是林檎的想法为什么会这么简单呢?
有时候,他确实在想,或许窄楼中,关于林檎的智商有点问题的流言,似乎也有那么一些些的道理。
可是,林檎并不是一个傻子。他的世界可能简单了一些,可能有时候他习惯用武力值解决问题,像是一条疯狗。但是他敏锐而坦诚。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可比那些心思复杂而乖戾的任务者们好多了。
……是的,徐北尽说的就是现在直播间画面里,又在吵架的这一群任务者。
徐北尽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任务者们动不动就吵架的画面了。
以前他当群演,就只是在书店里当个背景板,完全不知道任务者们都在干什么。可是这两次噩梦下来,他在直播画面上围观着任务者们行动的过程,只觉得……
原本神秘的面纱,似乎已经被扯下了呢。
此时,任务者们争吵的话题,就在于这一次他们与超市收银员的对话。
在他们带着小男孩一起走到超市收银员的面前的时候,收银员露出了奇特的表情。
“你知道这是谁?”老三敏锐地提问。
戴无迟疑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我知道。他是那个孩子……那个幸存的孩子。”他小声地说,“真可怜啊……”
“我们把他带过来了,你不好奇我们是在哪里找到他的吗?”
这是牧嘉实提出的问题。
这个问题中蕴藏着一个陷阱。在此之前,自私鬼和替死鬼说自己差一点从戴无口中,得到一些重要的信息。
而根据他们的表现来看,他们可不是没得到重要信息的样子。所以,超市收银员究竟在上一轮噩梦告诉了他们什么,就成了非常重要的一点。
牧嘉实当然也注意到了,曾经替死鬼表情发生变化,是在戴无说小男孩不知所踪的时候。所以,他这一次,也特地将小男孩的行踪作为一个问题,反问向超市收银员。
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这名超市收银员,在这个噩梦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呢?
尽管牧嘉实并不知道这些窄楼的居民是扮演者,但是此时他的心理活动,却误打误撞地想到了“扮演”这两个字。
他不知道,戴无在这个噩梦的扮演者级别,是“配角”。简而言之,他的确是一个十分重要的角色。
而戴无也发挥出了十分精湛的演技——他可不像是徐北尽那个咸鱼群演。
他真的十分好奇地问:“是啊,这个小男孩的行踪,大家都不知道。你们在哪儿找到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