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韩世忠上的山来,登时引来军中一片扰攘,而暂且不提赵官家那边如何跟韩世忠说话,只是吕好问这里,毕竟聚集了许多要员,又多是聪明人,此时这些人坐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闲谈起此战,却居然把赵玖和韩世忠的谋划从头到尾猜了个差不多……
首先,官家对韩世忠的看重是毋庸置疑的,这点行6在官员人尽皆知,逃亡官员之前不知道,可等到了泗州、楚州,看到了韩统制身上的玉带,也肯定知道了。
那么问题来了,以赵官家对韩世忠的看重,这场几乎赌上他这个官家性命的战役(虽然早就有破罐子破摔的嫌疑),但真正操作起来时,又怎么可能把他钦点的腰胆韩世忠当做偏师扔到一边呢?
所以韩世忠必须是主力,不是主力也得扶上主力!那么今日韩世忠来援应该本就在计划之中。
实际上,细细想来,韩世忠的言语、判断,似乎也是赵官家一直以来做选择的真正依据……譬如说,当日刘光世之死,似乎多少也跟韩统制的军情文书有着直接关系——那日呼延通送来的正是韩世忠探明的军情,军报明确说到金军只有两三万不足的样子,而正是以这个军报为根据,和下蔡内渡火起二事,赵官家才不顾一切,亲自挥刀宰了刘光世。
至于说韩世忠带来的这批巨舰,也不是什么意外之喜,恰恰相反,这些人比谁都清楚这支舰队的来历,因为这支风帆海船舰队,根本就是京东两路沿海军州凑出来的!
原来,早在韩世忠从河北转到京东两路平叛不久,也就是官家刚刚登基后,那时候还没明道宫落井这事呢,韩世忠便因为一个奏疏接到了当时中枢发布的一个命令……当时京东东路沿海的知州们都担忧金人会浮海来攻,便上疏南京(商丘)行在,请求防护,于是韩世忠便得了这个任务,乃是让他一边平叛一边就近收集京东两路沿河各军州的海船!
而后来行在南下,韩世忠也一路南下平叛,这些海船却是按照这年头的潜规则,被他当做私产一般一路不依不舍的给带到了山东半岛的南部……具体按照这些人的互相印证,赵官家在顺昌府跟韩世忠商议这一场战役的时候,这支船队正在这年头的淮口涟水军那儿停着呢!
换言之,这支舰队本来就是要给韩世忠大用的,只是之前黄潜善当政,官家尚未落井,这支舰队的用途未免可疑,而后来官家决心抗战,这支舰队方才入淮。
所以,事情的逻辑恐怕是跟表面反过来的,可能正是因为有了这支舰队,韩世忠才大胆向官家进言,发动了这场战役!
你还别说,这些官员虽然是马后炮,却基本上将事情猜对了个七七八八……事情基本上就是这样的。
而之所以是七七八八,乃是说这些官员们到底还是不可能知道,究竟是什么信息给了赵官家搏命勇气的,也完全误解了韩世忠和赵玖在计划这场战役时主次地位。
实际上,早在颍水河堤上问那句话之前,赵玖便从韩世忠处知道了舰队的事情,而且身为穿越者的他,几乎是立即用自己的信息优势,本能联想到了那场跟韩世忠绑定在一起的著名战役……没错,就是那场上过历史书,上过无数的,著名的黄天荡之战!
身为穿越者,赵官家当即醒悟为什么后来韩世忠莫名其妙便在那种局势下变戏法一般拉出来这么一支带风帆的水军,并打了这么一场经典战役!
原因很简单,人家韩五将军一开始有风帆海船,而且很早就有指挥风帆船队的经验了!他可能是全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指挥大规模风帆海船舰队的将领,并且还真在一个关键的历史节点上起到了关键作用。
当然了,黄天荡一战韩世忠手上的海船肯定不只是山东半岛,也就是所谓京东两路的规模,必然有海船资源更丰富的长江口诸军州的合力。
然而,金军彼时不是近十万之众的东路军主力吗?金兀术不是已经成为正式的元帅了吗?那么如果韩世忠可以在那时候用一支大海船舰队在长江上拦住金兀术十万主力的归路,那他为什么不可以用一支规模小一些的风帆舰队在淮河上拦住金兀术三万部队的进路呢?
再说了,金兀术此时刚刚上位,初次带领大军,军事经验远逊黄天荡之时,而四十岁的韩世忠却正是一个顶尖名将的黄金年纪!
总而言之,抛开后来以刘光世事件为首引发的种种意外,和战争时期理所当然的计划偏移,这才是这一战的根本思路所在,根本就是赵玖主动提出的,而韩世忠给了肯定答复而已。而这支水军部队也才正是赵玖费尽一切心力稳住这里局势,也是他有胆气在那里乱发檄文,什么举国抗战、一步不退、宁死不和的真正底气。
且说,去年十一月初五日,赵玖和韩世忠在顺昌府城外的颍水河堤上定下的计划,当日韩世忠便即刻动身率步兵沿淮水东行,并派快马召集舰队速速入淮;
十一月下旬不到双方就在楚州、泗州交界处的洪泽镇(此时尚无洪泽湖)汇合、整编,并以赵玖偷偷给出的金牌召集楚州、泗州、涟水军民壮、水手、物资;
等到腊月十五,赵玖这边预备妥当,韩世忠也早已准备万全,却是主动缓慢往上游靠拢,进入泗州;
再到刘光世风波中,韩世忠主动探清军情,然后便再不犹豫,风帆军舰鼓帆而行,再度逼近上游,却根本就是在隔壁濠州涂山之后过的年;
而年节以后,随着张俊‘草船借箭’成功,而金兀术犹然不去攻城,判定了金军要渡河后,赵玖却是再不犹豫,即刻呼唤韩世忠来此!
甚至按照约定,韩世忠本该早一些赶到的……
“我等昨日夜间在东面四十里处的厥涧前遇到了金军。”带着三分醉意的刘洪道坦诚应道。“此事一上岸官家应该便早知道了……不然今日中午便能抵达,说不得金人连浮桥都不敢架的。”
“那什么厥涧处的金军有多少?从何处来?”同样带了几分醉意的吕好问当即心中一惊。“可曾挡住了?”
“不过一千左右,应该是分出去的偏师,如何挡不住?”刘洪道随口而言。“而且非止是挡住,说来也是泼韩五的造化……我等在后方停帆暂候,并不知晓实情,只是听说那支金军夜间刚一渡河,便被韩世忠的舰队迎风隔断,当时日头刚冒出来,整个河面一片金黄,那金军瞬间失了许多船,最后不得不弃了船只上了河中心的小洲,如今正被泼韩五留的几艘船困在那里等死呢!我路过时专门看了,其中怕足足有四五百女真兵,河北面留下的上千匹马也被泼韩五顺手夺了,这可真是实打实的泼天功劳!”
“如此说来确实是造化!”
“说不得明日一早韩统制就要变回韩太尉了。”
众人不免感慨。
“依我看,这倒未必是造化。”众人中唯独小林学士喝的上头,直接脱口而出。“怕是他韩统制探知军情,故意为之,所以打的一场好仗,只是如此贪功,难道不怕今日八公山这边败了,误了天大事情?”
“不至于的。”张浚稍作思索,便也随口而应。“贪功必然是有的,但不至于误事。须知风帆大舰不用人力,鼓风而行,昼夜不停,远比陆路快许多,而那什么厥涧镇距此不过四十里,今日东南风又正好,怕是大半日便能到……而韩世忠下午才至,俨然是知道金军今日搭桥渡河,刻意压了速度,准备下午抵达在河上好生施为一番的,只是他也没想到,会出来一个张永珍如此振作局势,反而让金军早早失了进取机会,直接撤回了。”
众人仔细一想,也都恍然,继而释然。
然而,就在众人议论到此,准备再饮一轮便要散去之时,忽然间,木舍外又是一阵扰攘……一开始众人还以为是韩世忠要回去,可一打听才知道,泼韩五早已经离去上船了,而再一问,却是说御帐那里赵官家忽然亲自下令全军整肃,准备迎敌!非只如此,正当这些人准备去御帐处询问根由时,却又见杨沂中亲自披甲,于灯火通明之下,引数百披甲班直径直从众人身侧飞奔而去,仓皇出寨往西去了。
这下子,吕好问以下,几乎所有人都面色苍白难持!
“我且问四太子三件事!”同一时刻的金军大营内,仅有三人的最高军事会议上,阿里正黑着脸相对金兀术。“第一个,赵州泼韩五的名声你也知道,更知道他自在下游布防,那为何今日韩世忠引如此大舰来此,咱们之前派出去下游的一整个猛安,竟无一骑来此汇报军情?”
金兀术黑着脸一言不发,讹鲁补刚要说话,却被阿里挥手止住:“第二个,四太子你今日所言不止于此的算计又在哪里?还有第三个,四太子为何拖到现在才开军议,你到底在等什么?”
金兀术闻得此言,终于抬头勉力相对:“正如阿里将军猜的那般,两支猛安在两边都寻得渡船……东面的应该原本是留给刘光世部渡河用的;西面的,却是从一个叫丁进的宋军将官在淝口战败后遗弃的,都不多,都是几十艘小船,去掉坐骑,勉强能渡千人。故此,俺得到汇报后,就没让他们过来汇合,而是直接今日一早从左右两边齐齐渡河,然后左右奔袭八公山,届时俺们若能一直鏖战至此时,不管水上损失多少,夜间三面夹击到来,以宋军陆战之无能,必然是要大败的!”
“现在呢?”阿里冷冷追问。“四太子拖延军议必然是在等两路兵马给你惊喜,可曾等到讯息?”
“东面的必然是被这种巨舰给灭了。”被逼问至此,金兀术也觉得气息不稳起来。“西面术列那个猛安,俺却还不知道消息……或许是看不到交战撤了回去,又或许还在路上也说不定,也可能是路上随便夺了宋人一座城池等俺消息!阿里将军也晓得,就宋国人那种兵马,千人夜袭,十之八九是能夺城的!甚至直接袭营,破了宋国淮南大营也说不定!就怕他见到俺这里没动静,不敢轻易动手!”
阿里问的清楚,也懒得多言,干脆抹灰而走。
“阿里将军哪里去?”讹鲁补赶紧出言相询。“军议尚未出结果。”
“还说什么结果?”阿里头也不回,遥遥愤愤而答。“不管如何,术列那一千儿郎都已经成了孤军,明日后日,宋军知道了、有了防备,便无作为!而今日无论是想提醒术列,还是要助术列,此时都须造出动静来……速速唤起全军,夜间佯攻下蔡!见到如此,术列必然下定决心,直接夜袭宋军淮南大营!”
金兀术与讹鲁补一起恍然,却是忙不迭起身跟了出去,而等到三人一起出得军帐,尚未调集兵马,便隔河遥遥闻得宋军淮南八公山大营开始喧嚷无度起来,西面水寨处更是一时火起!
见此形状,金兀术转忧为喜,却是再度振奋起来:“术列真真是个好汉子,给俺们女真人长脸!”
阿里心下无语,却只能赶紧催促金兀术速速鸣鼓起兵,夜袭下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