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想到之前坐在外头听到的那声重重的“咚——”,一听就知道是大力撞击所致,本来没什么,如今他越想越不对,难道是他家殿下自信膨胀,终于忍不住对小少爷动手,强上?
他想到这一路上刘珂对方瑾凌的格外照顾,明明自个儿就是个爷却万事亲力亲为,殷勤地罗云那个大傻个都看不下去,如今想来……小团子顿时就想给自己一个耳刮子,如此明显的意图不轨,他怎么就没看出来?
小团子的脸瞬间绿了,咕咚咽下一口口水,小心翼翼地问:“那……小少爷,您还好吧?”
方瑾凌吸了吸鼻子,“不好。”他这破身体,稍微冻一下居然又出现了感冒预兆,鼻塞了。
然后又要头痛虚弱,吃苦兮兮的药,一碗接一碗无穷尽……想到这里,方瑾凌一脸的生无可恋。
而这幅模样落在小团子的眼里……天哪!石锤了!
“不能让姐姐们知道。”方瑾凌说,不然发现他又这么不爱惜自己,肯定得被念叨死。
小团子:“……”他膝盖一个弯曲就跪了下来,为方瑾凌的善良大度热泪盈眶。
经过这一路,还有谁不知道尚家女将有多凶悍勇猛,罗云这大傻个在这几位面前根本就是个弟弟。如今六小姐和七小姐正在调兵,若是得知他家殿下对眼珠子似的方瑾凌干了什么,这尚家军估计不是来帮忙坐镇,而是来擒王了。
对,擒王,亲自送刘珂下去与卢万山作伴的那种。
“小少爷,您真是太好了。”小团子感动道。
“我也觉得我挺好的。”方瑾凌带着略微浓重的鼻音道,“过来给我帮忙。”
*
卢万山和冯阳死了!
正准备为宁王大驾接风洗尘的张家听着匆匆来报,只觉得像做梦一样,久久不能回神。
“爹?”张峰的长子张达宇忍不住唤了一声。
“什么罪名?”张峰问。
“通匪。”来人回答。
“通匪?”张峰听着眉头一皱,“斗金山的匪徒都被宁王给剿了?”
“剿了,活着的也当众行了刑。分赃的证据都在,卢大人和冯将军根本百口莫辩,所以众目之下当场处决,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荒唐!”张峰听着猛地一拍桌子,“卢万山是傻了吗?就这么由着宁王定罪,连反抗都不反抗一下?他什么时候这么胆小,冯阳三千雍良军,难道还解决不了一个宁王?”
这话颇为大逆不道,可是作为雍凉的百年世家,真正的地头蛇,他的确敢这么嚣张。
想当初朝廷派来了多少知州,还不是让张家一个一个解决了,要不是卢万山识趣,长袖善舞,也会跟前几任一样要么弃官离开雍凉,要么长辞埋于黄沙。
一个宁王,他怕什么?天高皇帝远,张家将此贯彻的淋漓尽致,说句狂妄的话,雍凉能有今日平静,他们张家功不可没。
来人道:“可是太爷,斗金山的土匪被剿了,那些流民却活得好好的,上万人之多呀,再加上宁王带来的精锐,三千雍良军如何是对手?更何况,卢大人大意,让宁王殿下先声夺人给拿下了。”
张峰听着来龙去脉,顿时闭上眼睛,深深吐出一口气,缓了口吻道:“这不是自不量力,是有备而来,卢万山栽在宁王手里,倒是不冤。”
“爹,如今该怎么办?”
“怎么办?”张峰冷笑一声,“难道只是咱们张家着急吗?”
话音刚落,门口便来报:“太爷,凉王求见。”
瞧,这不是来了?
张峰摆了摆手,“请。”
凉王段平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几位胡人长老。
段平一路走来,一路拱手笑道:“张老太爷,您的接风宴看来是办不成了。”
张峰掀了掀眼皮:“宁王进了城,你这个凉王居然还笑得出来?”
一个是真正的天潢贵胄,一个不过因为祖宗蒙阴自封的厚脸皮王,别人抬举一声凉王,还真把自己当王了?
段平闻言收起了笑容,脸色变得不好看。
张峰讥嘲一笑,抬手指了指椅子:“既然来了,那就坐吧。”他说完,见人未动,不禁嗤了一声,“怎么,还得老朽请你们?”
一句话就打压了胡人的嚣张,不愧为张家的掌舵人。
段平收起了气焰,看了看身后,然后与其他长老坐下来,接着下人上了茶。
张峰端起了茶,轻轻拨了拨茶叶,说:“今年商队还没来,这些还是去年留下的好茶,准备进献给宁王,你们先尝尝味道,如何?”
好茶自然是从中原来,这种根根分明的青嫩芽尖,就是送进宫都足够了,在这西北根本看不到,有也如同黄金,因为喝的是那股新鲜,张家能拿出来待客,可谓诚意十足。
胡人们的脸色顿时缓和下来,甚至露出了惊喜,他们小心地捧起精致的青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品尝滋味,果然鲜嫩爽口,回甘无穷,比之茶饼茶砖,一个天一个地。
“多谢老太爷招待。”
张峰笑了笑,然后放下茶盏不紧不慢地说:“卢万山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他毕竟给了咱们不少优待,得了诸多好处,如今他人被问罪处决,看宁王这正义凌然,杀伐果断的阵势,咱们两边估计也逃不开。”
这时段平身边的一个胡人反驳道:“老太爷这话原谅我们无法认同。卢万山是因为通匪被杀的,可这些拦住你们中原商道的匪徒跟我们胡人却没有一点关系。宁王就是问罪,也到不了我们头上。”
“是啊,按照中原的话来讲,证据确凿,想必这上面还有你们张家的名字,老太爷还是担心担心你们自己吧。”另一人摊开手,一副坦荡荡的模样。
张达宇听不下去,冷眼道:“不劳费心,张家自然有办法应对。”
“那就再好不过了。”
见他们事不关己的模样,张达宇忍不住道:“土匪与你们无关,那流民呢,也跟你们无关吗?”
段平听着笑起来:“张兄,你这话就更可笑了,流民进不了城,没有粮食,被射杀在城门下,从头至尾就没有我们胡人的影子,哦,胡儿牙,可他是冯阳的副将,得听命行事啊!”他说着又补充了一句,“大不了以后我这凉王不当就是了,反正也只是名号。”
这时张峰道:“既然跟你们都无关,又何必来这一趟?”
张达宇起身,抬手一指,“大门开着,请。”
张峰端着茶杯,拨着茶叶,品茶不语,态度可谓强硬。
场面顿时有些尴尬,段平清了清嗓子,打着圆场:“哎,都是老朋友了,何必如此着急,话还没说完呢。”
“是啊是啊,我们也是关心老朋友。”
这时张峰放下茶盏,不咸不淡地说:“这粮仓里的粮啊,老朽想着不知能让那上万流民吃上几天?段平,你们知道吗?”
段平顿时讪笑了一声,“这我们如何知道?”
“不知道?”张峰顿时呵呵笑起来,“好一个不知道,到时候宁王问起,你也这么回答,推个干净。”
胡人们互相看了一眼,最终有人说:“那也是我们花银子买的。”
“买的?什么价格买呀,以霉粮的价格买新粮,这跟白送的有什么区别?”张达宇冷笑中,张峰淡淡地说,“按照大顺的律令,粮这种东西别说送给胡人,卖都不行!一旦发现就是个通敌卖国的罪……哦,卢万山已经死了,那胡人什么下场来着?”
“驱逐出去,这还是看在大顺与西域邦交的面儿上。”张达宇道,“可落在宁王手里,这就说不准了,保不定就杀几只鸡呢?”
这话说的胡人们顿时不安起来。
段平想了想,说:“张兄,这话就不对了,我们虽然长相不同,但也是雍凉人,都生活了那么多年,你可不要因此,就不把我们当雍凉一份子!”
“是啊,是啊!”
“一份子,雍凉人?”张峰哈哈大笑,“凉王这话倒是没错,羌族连国土都没了,你勉强能算个雍凉人,可你们其余的胡人算什么?犯了事说自己胡人,不受官府管束,等要粮食,又变成大顺民,这也太能屈能伸了?可宁王能信吗?一颗税银都没交的雍凉人。”
张家和胡人两条地头蛇盘踞在雍凉多年,互相联姻早已经混了血脉,可又暗地里为了利益较着劲,不遗余力地给对方挖坑,可以说太熟悉对方的底细了。
张峰见无人说话,然后微微一笑,仿若闲聊道:“听说宁王暂时将流民按照在胡坊,老朽思来想去,雍凉就这么大,还真没别的地方像胡坊那样,房子是新的,人还少。”
“这一住进去,估摸着是不会挪走了。”
总之一句话,宁王来了,张家要是不好过,胡人也别想高枕无忧!
说到这个份上,胡人们面面相觑,终于站起来,赔笑道:“既然都一样,老太爷,那我们就不卖关子了。宁王这一出,我们也担心呀,就怕日子艰难。假如他只是像卢万山那样要些好处,就是多一些也没关系,就怕不仅要好处,连我们的生意都不能好好做了。”
张达宇道:“这还用得着说,宁王还没进城就先杀了朝廷命官,摆明了要做说一不二的主人。”
“所以怎么办,总不能任由着他乱来吧?雍凉向来有他自己的规矩,老太爷,您说是不是?”
张峰混不在意,“来就来了,杀就杀了。”
“这……”
胡人面露不解中,然后就听到张峰用冰凉的语气继续道:“可是宁王不要忘了,这里是雍凉,向来强龙不压地头蛇,有些事他就是说了也得有人去办,没人,那就什么都不算。”
轻飘飘的一句话,立刻就让胡人安下心来。
段平似乎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接着问:“那这接风宴……不知道还办不办?”
张峰轻轻一笑:“宁王远道而来,咱们无论如何都要尽地主之谊,也让他知道知道雍凉的待客之道。达宇,待会儿你走一趟,亲自去请宁王殿下,请他务必赏光。”
那就是办了。
段平与几个长老互相看了看,眼里带上了一丝兴奋。
张达宇恭敬地应下:“是。”
“等等。”张峰又叫住了他。
“爹?”
“宁王来的匆忙,这王府也没有修建,进城了,如今落脚何处?”
手下回答:“太爷,看这方向是前往驿馆。”
“驿馆简陋,什么都没有,岂不是委屈了宁王殿下?”段平说,“我倒是有一处宅子,足够大,就赠与……”
“不必。”张峰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段平眉头一皱,眼里露出一丝不悦,不过介于两者合作,他还是做出一副恍然大悟道,“哎呀,差点忘了,我那宅子虽然好,可毕竟按照我们习惯建的,想必宁王殿下不习惯。老太爷选一处,更合适。”
张峰笑着摆摆手,“凉王想多了,送随时都能送,也要看宁王想住哪儿。既然卢万山已经伏法,达宇啊,让你妹妹今日就将知州府好好收拾一下,把东西归整归整,找一找,然后赶紧带着孩子们回来吧。”
闻言张达宇吃惊地看向张峰,“这……爹,会不会太过了……”卢万山死了,张氏此刻必然伤心难过,然而张峰的意思是连白事都不让做,将久住的府邸让出来,甚至收拾干净!
“戴罪之人,有什么后事一说,立个坟冢就够了,是不是,凉王?”
段平还娶了卢万山的女儿,此刻想了想也笑了,“老太爷说的也是,否则如何对得起那些死去的无辜人,要伤心自己伤心就是。”
张达宇见此,只能垂下头道:“儿子知道了。”
第72章 承认
作为前往西域的最后一个城市,雍凉的驿馆比一般的州府要大,容纳刘珂带来的千余名侍卫绰绰有余。
此刻驿丞早已经将驿馆整理妥当,战战兢兢地准备请这位王爷入住,要知道雍凉最大的官已经被处死了,其余的小官小命还捏在宁王手里,哪里敢怠慢,生怕引火上身。
是以见到大驾,第一时间就带领上下等在门口,然后对着那辆华丽贵气的大马车齐齐下跪:“下官恭请宁王大驾。”
“平身吧。”忽然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从马车边上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