椿姻缘的源头,出于兄弟俩赶在出征前留后,但赵野彼时便行避子之举,分明对生子毫无兴趣.如此推断,他们兄弟俩,独独韩一有心成亲,赵野八成随韩一行事而已.
那么,赵野现下与她同住,或许同两年前一般,并非真心成家,不过遵循韩一的决定,尽着道义和人情,把她带在身边,搭伙过日子.
这么一来,赵野阻止她受孕的事便说得通了,已经有了她这个家累,更多的羁绊能免则免.
原婉然腮上滚烫,她早前还操心万一赵野闯祸,该怎么收拾,到头来,是自己给人家添麻烦.
蓦然另一个疑问冒上心头,让她暗叫不妙:赵野晓得韩一考虑跟她和离吗?
八成不晓得,她忖道,赵野原本不热衷成家生子,不过韩一怎么说,他怎么做罢了;一旦知悉韩一对她存了分崩意思……是否一般办理,再次韩一怎么说,他便怎么做?
原婉然手抵桌面,支撑微微摇晃的身子.
她全心等待韩一回来,都忘了和离这事.
万一她成了下堂妻,能去哪里?韩一把田宅给了她,就算她厚着脸皮接受,一个下堂妇独居,怕要招惹麻烦、闲话.
留在京城的话,在这个地界,她只熟悉绣庄,对于哪儿能让孤身女子落脚、开销多大,皆无头绪.
屋外墨宝骤然汪汪大叫,把她吓了一跳,人转向声音来处,挪动的手带起衣袖,掀过下方那沓画稿,白底黑线的纸张纷纷落地.
她赶紧蹲下收拾,收了一两张纸,上头画的无非花鸟,可其它散落地上的画稿,教她见了一惊,不觉往后退身,一个不稳跌坐在地.
那些稿子的背景分了屋内外,在房内则金窗玉槛,珠帘绣幕半卷,在屋外则小亭深院,奼紫嫣红开遍,一派富贵风流气象;景中总是一男一女,或赤精条条,或衣衫半褪,袒胸路臀,在榻上、地上、山石上等等地方,以不同姿势交合,表情痴迷欢快.
原婉然直了眼愣住,攒紧的花鸟画稿,抵在突突心跳的胸口.
墨宝叫声变急了,她回神细听,大门似乎响起剥啄声,一时顾不上深究那些画稿的来历,胡乱收拾一通随手搁回桌上,匆匆出房应门.
大门一开,地上立着一个小不点儿,六七岁左右,原婉然认出那是她搬进城头一天,听到赵野有老婆,哭着跑回家的邻家女娃儿,乳名叫小容子来着.
来者是客,原婉然打起精神招呼.
"小容子,吃过早点了吗?"她打量小女娃来找赵野,正要说"妳赵叔不在,要进来玩吗",小容子先发话了.
"今儿不找赵大哥,找妳."童稚的小圆脸神情严正.
原婉然这才留心小容子一手环抱一只粗大竹筒,一手拎着红绸小包袱,虽则纳闷缘故,依然先把她让进屋里.
因为是小客人,原婉然没在堂屋接待,径领她往自己住的东间上炕坐.
"喝香片好吗,还是喜欢乌梅汤?妳赵叔早起熬的."她问,又拿出零食,洒上糖霜的白透瓜条、棕红带丝的金丝蜜枣、褐黄的黑糖姜片、蜜蜡黄的蜜饯海棠、金黄的梨脯、深紫红的蜜饯温桲……几色蜜饯果脯搁在黑漆米白底大攒盒里,五彩缤纷.
小容子在家并不缺吃食,却也忍不住说:"妳家零嘴忒多."
"妳赵叔买的.或者妳中意吃咸的?有猪肉干."
原婉然言语温柔,笑靥亲切,小容子本来带着两军阵前相见的防备和紧张,渐渐气色平缓,甚至不大好意思.
"哎,大姐姐,我不是来嗑牙的."
"那妳是?"
说到正题,小容子把放在炕上、自己身旁的竹筒放上炕桌.那竹筒对孩子来说颇具份量,她很使了些劲才抬上桌面,挪动间,竹筒内发出金属相击的铿锵响.
原婉然留心那竹筒上端开了一线细孔,大小投铜钿正合适.
小容子搬完竹筒,又把红绸包袱摆在桌上,打开来,路出海棠银锞子、几只金银长命锁.
原婉然讶异,"小容子,妳哪来这些物事?"
"全是我的,"小容子指着竹筒和金饰一一道:"爷爷奶奶、姥爷姥姥和爹娘给我的压岁钱、零花、首饰.锞子嘛,府里林嬷嬷赏的."她无比认真向原婉然说:"妳拿去."
"这不行,不是我的东西不能拿."原婉然摇头,"小容子,妳随便把值钱物事带出门,万一丢了,怎么向爹娘交代?来,我们先把东西送回去,妳再上我家玩."便要下炕带她回家.
"这不对啊,"小容子怔住,"买货要付钱,我买赵大哥,该付妳钱的."
原婉然也怔住,"妳想买我相公?"
小容子点头.
原婉然先当小容子说笑,但那张小圆脸神情正经得很,心底便不大受用.
她自己教娘家以嫁人的名头叫价卖钱,那感受比生吞苍蝇糟糕.赵野待她好,不管两人是否长久,她反正不容别人也这么轻贱他.
原婉然虽则不乐意,对着稚气的小容子,刻意藏起心绪不外路,很快这点恼意也释怀了.
小容子年幼,只知道喜欢人,不通人情世故,自己好好同她说分明便是了,犯不着计较.
原婉然斟酌怎么措词回绝小容子,又不至于伤了这孩子的感情.她从小常受父母兄长嘲笑撒气,那时便下决心,等自己长大,决不像家人那般,任意粗鲁对待孩子.
小容子误会了她的沉默,忙道:"不够吗?"两只眼睛巴巴望着她,底下满满唯恐错失心爱玩具的忐忑.
原婉然放柔声气,刻意安抚:"小容子,妳赵叔不是货物,不能卖."
"我不是三岁小孩,别哄我."六七岁的小容子皱起小眉头,"人可以卖的,当成货物卖."大抵急欲证明,她紧接着说下去:"王府就买了我娘,我爷爷一家是先帝爷赐给王爷的,不必买,可是我们全家不管哪个人,王爷想卖便能卖."
小容子言之凿凿,原婉然听着,似乎并非随口胡诌,只因事关旁人阴私,她不便问,仅由小容子话里推敲,不多时恍然大悟:小容子一家是某王府的家奴.
原婉然后来听赵野说,王公大臣但凡得势,手下人包括家奴在内,自然而然能生出许多花样捞钱.某些家奴混得好,一代两代累积下来,家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