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刚才她为那些乱民暴民感到痛心,眼下更为自己家的孩子无辜惨死而伤心。这一场混乱,她不知该去怪谁,该恨谁。
方威虽是下人,卖身给了方家,也像方家人一样。
来到这个世界,清哑才真正体会卖身契的意义。
一纸契书将主子和下人的命运捆绑在一起,休戚与共。
那绝不仅仅意味着对方失去自由,可以肆意轻贱打骂他们,这样的主家一般人是不敢投靠的,也得不到下人的忠心维护。
像方家这样的人家,下人都很有归属感,当方家是自己家,当主子是自己的依靠,可以带自己过好日子。他们之间会勾心斗角、互相攀比,但对于主家绝对是忠心的,背叛主子的奸猾之辈很少。奴大欺主也不会发生在一般人家,多发生在没落人家,或者主子太懦弱,助长了心性不良家奴的贪婪心。这其实和朝堂上类似,皇上若识人不明,任用奸臣,也会导致王朝败落、江山覆灭。
方初知人善用、奖惩得当,很得下人心服。
清哑也善待下人,得到他们真心拥戴。
比如今晚:方家护卫与下人无不拼死保护清哑,保护方家,因为他们知道,就算他们死了,也不用担心身后事;若清哑不好了,他们都麻烦了;若方家不好了,他们更凄惨。
紫竹黯然道:“当时那些人喊‘抓住郭织女,要方家拿银子来赎!要官府拿银子来赎!’方威他们上前阻挡,就……就被杀了。”
当时的情形,她在屋内透过窗户看得清清楚楚。
可是她没敢出去,怕暴露了身份后,那些人不再集中在这里,会四下去寻找织女、追杀织女。
此时说来,她也是泣不成声。
方威并不知道里面的织女是假的,他唯恐歹徒真把大奶奶捉去了,因此疯了一样阻拦他们,最先丧生在那些人手下。
清哑听后,更加泪如雨下。
细妹瞪了紫竹一眼,怪她不该这时候说这个。
忽然黑风走来,对那抬尸体的两人低声喝道:“还不快走!”一面和细妹对视一眼,赔笑劝清哑道:“大奶奶莫伤心,咱们人伤亡不多。大奶奶先进去,等这边清理出来,我再回禀大奶奶。”
细妹也趁机劝清哑。
清哑虽难受,想还有许多事等她去安排呢,于是强压住悲伤的心情,进入上房,命管事娘子进来,逐一安排:
帮助男人们照顾伤患,熬煮汤药;
清点剩下的食材,准备饮食让众人吃饭;
统计伤亡人数,布置灵堂安排后事;
……
她想一些,盼弟和细妹提点几句,将人事都安排下去了,大家分头去执行,比先更加有条理。
这时,有人来回禀清哑:韩大爷醒了,派人来问织女安好。
清哑微愣。
按道理,她该去探望韩希夷。
这不仅是礼数,还因为韩希夷是来帮方家的――才听黑风说韩希夷不止带来那几个人,韩嶂带人先一步到的方家,韩希夷落单了才会被人暗算――更帮她挡了一灾,受了那样的屈辱,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去看望受伤的他。
可是,清哑不想在这个时候去面对他。
一是因为之前的尴尬事,她想自己做不到面对他时不露尴尬神色;其二,出了这样大事,死了好些人,她也没心情见他。
于是,她便吩咐来人去传话:感谢韩大爷对方家援手,让他好好养伤,她这里暂时有事脱不开,明日再去看他。
回头等方初回来,让方初去看望就好了。
来人得了话便走了。
韩希夷自醒来,便心乱如麻、又悔又惧。
黑风和韩嶂告诉他,他们是在方家后园北墙根下的雪地里发现他的,当时他昏迷不醒,胳膊受伤,大夫诊断脑后也遭遇重击。
韩希夷不知怎么回事,但之前经历的一切历历在目,是那么真实,他无法稀里糊涂地装没事人。
他十分确定那件事真发生了。
想到清哑,他心如油煎。
他既不能挺身而出,也不能缩头不管。
他和清哑是被谁害的?背后指使人是谁?这件事都有谁知道?当时是怎么了结的?有没有给清哑留下后患……等等,他都不能置之不理。他甚至不能以死谢罪,怕死后更坐实了清哑的失节。
他急于要见清哑,求一个准话。
或者说,想求一个结局。
若是隐瞒,他要如何配合她?
他思前想后,先派人去向清哑问候。
这是试探清哑反应,看她可安好。
韩嶂觉得公子有些异常,憔悴就不说了,受了伤又在雪地里冻那么久肯定憔悴,只是那眼中的忧伤和焦灼因何而起?
韩嶂很后悔,昨晚不该听公子的话先离开他,致使他吃了这样大亏――大夫说,公子不但受伤还中了情*毒。
韩嶂不会安慰人,只能陪着韩希夷。
很快,去见清哑的媳妇进来回话,是跟黑风一块来的。
在韩希夷充满希冀的目光注视下,那媳妇险些扛不住他的魅力,脸红将起来,原本很简单的两句话,她磕磕碰碰、结结巴巴地说了好几次才说完,无非是大奶奶要他好好养伤,别担心等等。
这话与清哑原话有些出入,原是人情应付讨巧的话,那媳妇不知清哑和韩希夷之间的种种曲折,觉得织女说没空见韩希夷有些失礼,所以她自作主张,把话说得委婉了些、好听了些。
这话听在韩希夷耳内却别有深意。
他想,清哑让他别担心,是指这件事没被人发现吗?
这怎么可能。
他是被人打晕的,那人呢?
难道被细妹给收拾了?
他心里七上八下的,怎么想都不踏实,一定要见清哑一见才能安心。他也不能留在方家,他要离开这里。不是他想逃避,而是怕给清哑带麻烦,但在走之前他一定要见清哑一次。
于是他道:“烦请这位嫂子再去回禀一声,就说韩某想去拜望织女。”
那媳妇一愣,韩嶂和黑风也一愣。
韩嶂忙劝道:“公子等好些再去吧,织女想必不会怪的。”
他心里已经在怪清哑怠慢了,虽说男女有别,但织女往日同自家公子也是有来往的,现在公子受伤,于礼也该来看望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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