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群虎贲之士绕过了寇府前院,启开了中院、后院门户,控制了寇府内所有的要道,恭迎着赵祯一步步走到了四君园。
卧房里。
年迈的寇准睡觉很轻,在御前卫进入到了四君园内以后,他就被那轻微的脚步声惊醒。
寇准悄无声息的从床榻上爬起身,抹黑凑到了窗户前,用手指在窗户纸上捅出了一个破洞,往外一瞧,就看到了火红的灯笼映照下,赵祯迈着步子踏入到了四君园。
寇准揪了揪胡须,蠕动着嘴唇,低声嘟囔了一声,“居然追到了府里,看来宫里的情形不妙啊……”
借着窗户外御前卫撑着的火把映照出的淡淡的光芒,寇准回过身,看向了床榻不远处,用几张长凳拼出了一张床榻,呈大字形酣睡在上面的寇季。
寇准低声埋怨道:“臭小子倒是睡得挺香,有人闯进了园子,也不知道。要是被人趁着夜色摸了脑袋,估计也不知道。”
寇准也就随口埋怨了一句。
他心里也清楚。
有哑虎暗中守着寇季,寇季可以放心的入睡。
真要有人趁着夜色,潜入到寇季身边,估计不及寇季身前一丈,就会被哑虎一刀两断。
寇准小心翼翼的离开了窗前,回到了床榻上,瞥着寇季,又低声嘟囔了一句,“老夫也要睡踏实一些,就当没发现官家到了。”
寇准小声嘟囔着,用被子裹住了自己,假装已经睡熟。
卧房外。
赵祯踱步到了卧房门口,仔细的聆听了一下屋里的动静,什么也没听到,不由的苦笑了一声。
陈琳目光幽怨的瞥了一眼卧房,准备上前敲门。
赵祯拦下了他。
“既然太师现在不愿意见我们,那我们就在此处等等吧。”
陈琳声音微微拔高了一些,往卧房方向,嘟囔道:“也太委屈官家了吧?”
赵祯、陈琳之所以有这种反应,那是因为寇准装睡装的不够真实。
寇准之前在宫里熬了无数个夜晚,寇准的一些习性赵祯、陈琳二人也知道。
寇准在睡熟以后,有轻微的呼噜声。
在略显嘈杂的环境里,几乎听不到。
可在寂静的深夜里,却格外清晰。
赵祯、陈琳,也是帮寇准数次盖过毯子、被子的人,自然知道。
赵祯踱步到了卧房门外,仔细聆听,没有听到寇准的呼噜声以后,就知道寇准没睡,而是在房里装睡。
陈琳觉得寇准明知赵祯到了,却故作不知,有些失礼。
才会拔高了声音,提醒寇准。
卧房内的寇准,已然成精。
耳听赵祯阻止了陈琳打扰自己,陈琳还拔高了声音呼喊他,寇准就知道,自己装睡露出了破绽。
仔细想了一下以后,寇准意视到了自己的破绽在哪儿。
于是乎。
犹如旱雷炸响的呼噜声,在四君园内响起。
赵祯哭笑不得的道:“还真是难为太师了……”
陈琳撇撇嘴,对寇准这种掩耳盗铃的方式充满了鄙夷,再一次拔高了声音,“那可不……”
卧房里。
寇准恼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还让不让人好好装睡了。
当即。
寇准也不打呼噜了,窝在被窝里哼哼了两声,不再应付卧房外的赵祯。
爱谁谁!
只要你不闯进卧房,戳破老夫,老夫就当自己一直在睡。
寇准翻身,面向拔步床墙面的一方,捂着被子,继续睡。
没一会儿,轻微的呼噜声响起。
还真睡着了。
还真应了那句,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
寇准执意装睡,却睡不着。
不装睡的时候,却很快睡了过去。
卧房外。
赵祯、陈琳听到了轻微的呼噜声响起的时候,对视了一眼,脸上皆露出了一丝苦笑。
赵祯长叹一声,吩咐陈琳道:“让人在此地搭建一座帐篷,我们静等太师睡醒。”
陈琳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赵祯瞥了他一眼。
陈琳长叹了一声,乖乖的带人去搭建帐篷。
帐篷很快就搭建好了。
陈琳还吩咐宦官、宫娥们,从赵祯车架上抬下了软榻等物,给赵祯铺设好。
赵祯进入到了帐篷内,躺在床榻上。
其余人等,则乖乖的守在帐篷外,瞪着大眼睛,静静的站着。
宦官、宫娥们在陈琳吩咐下,四处走动,准备着赵祯明日清醒以后,洗漱要用的东西,以及一应早膳,愣是没弄出一点响动。
寇季若是醒着,看着那些宦官、宫娥们的做派,一定会好好的批判一番。
一个个鲜活的人,硬生生被宫里的教条,捆绑成了一个个机器。
可耻!
批判过后。
寇季会毫不犹豫的找上赵祯,问他把这些人借到寇府,伺候自己。
至于什么时候还?
那得看他什么时候想起来这些人是借的。
说来也怪。
在宫里死活都睡不着的赵祯,到了寇府安顿下以后,居然沉沉的睡了过去。
陈琳稍微的掀开了帐篷的帘子,瞧着里面熟睡的赵祯,脸上的神色十分复杂。
他心中已经准备了无数训斥寇准祖孙无礼的话,可这一刻却消失的干干净净。
在经历了那么多大事以后,赵祯早已身心俱疲。
赵祯在别的地方睡不着,甚至还有些烦躁。
可到了寇府以后,却变得十分宁静,十分平和,没多久就睡着了。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赵祯十分依赖寇准祖孙、十分信赖寇准祖孙。
他觉得,纵然有天大的麻烦,出现在他面前,寇准祖孙也会帮他处理的妥妥当当。
所以,赵祯才能安稳的在此地睡熟。
寇准祖孙二人,可以说是简在帝心。
只要赵祯还活着,寇准祖孙二人就会一直圣眷不衰。
陈琳不想得罪两个简在帝心的人。
此前他暗中出手,指使郭槐,指使器械监高手,背地里对付刘娥。
并没有知会寇季,已经引起了寇季不满。
现在他应该想方设法的缓和双方的关系,而不是去激化双方的矛盾。
陈琳放下了帐篷的帘子,目光幽幽的看向了寇准祖孙所在的卧房。
没由来的感慨了一句。
“若寇季是个女子,该多好……有他在宫内辅佐官家,官家一定会成为一个千古圣君……咱家也不用跟他勾心斗角……”
“……”
陈琳的心思,寇季不知道。
寇季若是知道的话,大概会用百虎齐奔,将他射成一个筛子。
卧房里的寇季,毫无形象的翻了个身,犹如蛤蟆一样,趴在床榻上,睡的香甜。
一睡就是一夜。
翌日。
天光大亮的时候。
寇季被一阵淡淡的茶香味勾醒,睁开眼,一脸惊愕的往后缩了一下,跌下了长凳。
“卧槽!”
寇季跌坐在地上,一边揉着屁股,一边惊愕的盯着卧房。
卧房里站满了人。
密密麻麻的。
赵祯、寇准二人,坐在卧房里的窗边的椅子上,正在品茶。
陈琳弓着腰,在一旁斟茶。
一个个耸着肩膀,在憋笑。
“哈哈哈……”
率先笑出声的是寇准。
随后。
赵祯、陈琳,以及站在房内随时等着伺候赵祯的宫娥、宦官们,齐齐笑出声。
寇季从地上爬起身,略微拍了拍屁股,郁闷的嘀咕道:“好玩吗?多大人了,还外小孩子的把戏,幼稚!”
“嗯?!”
寇准横起了眉头,不满的嗯了一声。
寇季赶忙摆出一副笑脸,上前拱手道:“参见官家,见过祖父……”
寇准冷哼了一声,“快去穿衣吧。”
赵祯摆了摆手。
陈琳放下了茶壶,甩着拂尘,高声道:“官家有命,让尔等帮寇工部穿衣。”
然后。
寇季就伸长了胳膊,任由那些宫娥们给自己穿衣,帮自己洗漱。
帮他收拾完了以后,又乖巧的帮他收拾了床榻。
寇季抖了抖官服,站到了寇准身边。
赵祯才开口谈论正事,“太师,朕此次前来,是想请太师往宫里一行。”
寇准拱了拱手,道:“官家亲自上门相请,老臣惶恐。”
赵祯笑道:“太师乃是我朝圣贤,自当受万人敬仰。朕虽然是我朝官家,却也要敬太师三分,自当亲自上门。”
寇准再次拱手,“官家隆恩,老臣感激莫名。”
赵祯顿了一下,略显无奈的道:“太师劳苦功高,朕厚待太师,也是应该的。”
“……”
寇季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赵祯、寇准二人在打太极。
赵祯再说出了此行的目的以后,寇准并没有回应,而是东拉西扯的说其他的,就是不接赵祯的话。
寇季见二人打太极,打的没完没了,心中长叹了一声,开口道:“我祖父年迈,受不得惊。官家还是不要为难我祖父了。
我愿代替我祖父入宫一趟。”
赵祯闻言,先是一愣,随后咧嘴笑了。
寇准则狠狠的瞪了寇季一眼。
寇季自然知道,寇准瞪他,是埋怨他接下了去说和楚王赵元佐的差事。
在寇准眼里,那是一个大麻烦,还是不招惹为妙。
寇季拱手道:“楚王乃是千金之躯,臣也不敢伤及楚王,只能仗着楚王对臣的欣赏,攀上去说两句话,能不能成,臣不敢保证。”
寇准听到这话,脸色缓和了几分。
寇季话里的意思,很符合寇准的心思。
入宫去说和,可以。
能不能成,不敢保证。
没有把后路堵死,没有立下军令状。
有周旋的余地,也不用怕落人话柄。
赵祯听到了寇季的话,脸上浮现出了一道喜色。
成不成先不提。
寇季能找上赵元佐说几句话,那就是一个好的开始。
他之前派去的人,连话都跟赵元佐说不上,就被赵元佐给宰了。
“事不宜迟,速速入宫!”
赵祯起身,拉着寇季就往宫里跑。
陈琳小跑着跟在后面,大声呼喊着那些侍卫、宦官、宫娥,给赵祯准备车架。
赵祯、寇季一行入了宫。
赵祯一路把寇季送到了距离刘娥寝宫不远处的岔路口,吩咐了近百的虎字军护卫在寇季左右,才让寇季去见赵元佐。
寇季到了刘娥寝宫门口,就看到了一地的尸骸,以及那已经干枯了的血迹。
赵元佐提着剑坐在刘娥寝宫门口的门槛上,在假寐。
赵元佐的侍卫们,盘腿坐在地上,堵着刘娥寝宫的门口,也在闭眼假寐。
一个刘娥寝宫的宦官,试图在他们假寐的时候,闯出宫去传信。
刚步入到了寝宫大门的范围内,一柄长枪暴射而出,射穿了宦官的胸膛,将他钉在了大门后面的柱子上。
宦官瞪着眼,吐着血,双脚扑腾了几下,气绝身亡。
赵元佐,赵元佐的侍卫们,齐齐睁开了眼。
其中一个侍卫,缓缓的收回了手,迈步进入到了寝宫大门后的柱子前,拔下了自己的长枪。
随后。
所有人目光落在了寇季,以及寇季身后一干虎字军将士身上。
赵元佐布满血丝的双眼落在了寇季身上,声音沙哑的道:“寇准让你来抓我?”
寇季脚下一顿,略微愣了愣,道:“为何不是官家?”
赵元佐擦拭了一下手里的长剑,淡淡的道:“我那侄儿要是有这种胆色,我八弟也不会作乱,刘娥更不敢在背后做手脚。
满朝文武当中,有胆子派人拿我的,只有你祖父和李迪。”
寇季愣了愣,居然发现赵元佐说的十分有道理。
“官家还是很厉害的……”
赵元佐淡然道:“比得上我皇伯父?”
寇季苦笑一声,道:“普天之下,也只有您敢讥讽官家。”
赵元佐皱眉道:“废话少说,有没有水和干粮?”
寇季一愣,赶忙在身上搜寻了一下,又在身后的虎字军将士们身上搜寻了一下,只搜寻到了一囊水。
寇季将水扔给了赵元佐,赵元佐拿起水囊,灌了一口。
寇季愣了一下。
因为赵元佐看似在喝水,但是喉头却没有动。
赵元佐将水囊递给了侍卫们。
侍卫们拿着水囊,晃荡了一圈,又交到了赵元佐手里。
赵元佐掂量了一下水囊,哀叹了一声,“是我连累了你们……”
侍卫们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直直的盯着赵元佐。
赵元佐体恤他们,只是用水润了润嘴唇,他们亦是如此。
所以水囊递到了赵元佐手里的时候,依然装满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