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曾拿到了一字交子铺的份子,回到了宫里以后,跟吕夷简商议了一番,然后通过内廷,将钱乐已经将一字交子铺的份子献给官家的事情,传扬了出去。
依照吕夷简的意思,一字交子铺的份子,可以归于朝廷,而不是赵祯个人。
但王曾深知一字交子铺此次巨变,乃是赵祯和寇季在背后主导的,他能轻易的从钱府拿到一字交子铺的份子,也是因为赵祯点头的缘故。
赵祯既然相信他,愿意将一字交子铺的份子給他,那他就得帮赵祯守住,绝不能让一字交子铺的份子,放在朝廷,让那些文武百官去祸祸。
文武百官们若是争不到一字交子铺的份子,就会拿留在朝堂上的一字交子铺的份子做文章。
不论是借着一字交子铺的份子,插手一字交子铺的管理,还是借着朝廷手里拿着的一字交子铺的份子,逼迫赵祯、寇季二人交出剩余的份子。
他们都做得出来。
朝堂上没有几个无欲无求的圣人,一字交子铺那么大的利益摆在面前,他们不会看不到。
只要留下缝隙给他们,他们就一定会出手。
即便是豁出性命去赌,他们也愿意。
所以,一字交子铺的份子,绝对不能留在朝廷手里,于公于私,都应该由赵祯一个人持有。
吕夷简被王曾说服了,最终放弃了自己的想法。
钱乐将一字交子铺的份子献给了官家的事情传扬了出去以后,汴京城内外,彻底轰动了。
百姓们觉得钱乐脑子大概是被驴踢了,居然能将如此大的家业,献出去。
百官们自然没有百姓们看到的那么浅,他们看到的是,赵祯已经开始出手收回一字交子铺的份子了,他们再不动手,可就要晚了。
文武百官们的争斗,变得更加的凶残。
王曾借着手里的一字交子铺的份子,拉到了一批人,也加入到了战斗当中。
三方角逐,变的更激烈。
每天都有官员因此被罢,每天都有勋贵因此沦为庶民。
最开始,只有七八品的官员被罢,斗到最后,四五品的大员也被卷了进去。
在此期间,赵祯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明确的表过态,但数次开口,都让百官们见识到了什么叫君心难测。
百官们斗争当中牺牲掉的那些官员,有些官员被他们栽赃陷害成了一个罄竹难书的罪人,百官们以为赵祯会雷霆震怒,将其罢官去职,判处斩刑。
但赵祯却没有依照百官们的心思去做,反而轻飘飘的放过了那些官员,只是将他们从汴京城中,发配到了偏远地方去为官。
有些官员,身上只是背着一些不重不轻的罪责,赵祯却对他们下了狠手,罢官去职之余,还将他们推上了断头台。
赵祯要斩人,几乎看不到什么共同点。
百官们下意识的就排除了赵祯借机在铲除某些官员的想法。
百官们觉得,赵祯大概是想借着这一次浪潮,好好的在百官们面前秀一下存在感,让百官们切身的体会到,什么叫做君心难测,借此凝聚一些君威。
赵祯要凝聚一些君威,为此对一些人下了重手,那他们只能自认倒霉。
百官们忙着争抢一字交子铺的利益,可没那么多时间,帮他们鸣冤叫屈。
百官们看不到的东西,寇季自然看得到。
赵祯处理的那些官员当中,一些人是赵祯真的想处理的,一些人则是赵祯为了掩人耳目,故意处理的。
赵祯故意处理的那些人,虽然不是什么迂腐的官员,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所以赵祯弄死他们,寇季一点儿也不觉得冤枉。
只是有一个意料之外的人被赵祯贬出汴京城的时候,寇季有些意外,他匆匆进了宫,想了解了解赵祯为何将那个意料之外的人贬出汴京城。
寇季进宫的时候,赵祯在泼墨。
赵祯持笔,在一张长长的澄心堂纸上,绘一幅山水图。
纸的一边,已经绘出了一座巍峨山峰,一条瀑布贯穿而下,缓缓流淌了出去。
纸的另一边,则是一个个小小的墨点,在雪白的纸张上,看着十分刺眼。
赵祯为何在那留白的地方,点上墨点,寇季知道的一清二楚。
因为赵祯私底下跟寇季讲过。
那些墨点,就是赵祯想清理的朝堂上的一些大臣。
赵祯怕自己在清理的过程中漏了谁,可又没办法学着寇季的方式,在府上列出一个清楚名单,所以只能以墨点代替人名。
宫中现在虽然比以前干净了不少,可仍旧没办法做到密不透风。
赵祯怕自己写出一个名单,被人发现了,泄露出去,所以就只能用墨点。
赵祯提笔,将一个墨点,化成了一颗小树,等到小树遮挡了墨点以后,他心满意足的放下笔。
清洗了一下手,笑呵呵的往寇季身边走了过来。
“臣寇季……”
寇季刚要躬身施礼,赵祯就热情的拽住了他,拉着他到了桌前,喜滋滋的指着寇季道:“四哥瞧瞧,朕的画技,是不是比以前精进了不少?”
刚才赵祯在作画,寇季进殿以后没有打扰,没有施礼,静静的站在一边。
赵祯停下了笔,寇季自然得依照礼数,向赵祯施礼。
只是赵祯明显不在意寇季施不施礼。
他在停笔以后,就拉着寇季品评他的画作。
寇季低头仔细的瞧了瞧赵祯的画作,吧嗒了一下嘴,有些言不由衷的道:“官家的画技,一般般……”
赵祯听到了寇季的话以后,哈哈大笑。
一旁帮赵祯捧着画作的陈琳听到了寇季的话,撇了撇嘴。
你可以再假一点……
寇季那言不由衷的神情,一点儿也没有掩饰。
赵祯和陈琳二人自然看的真切。
寇季也很无奈,他一个造假出身的人,在作画一道上花的时间,远比赵祯要长。
可作出的画,比赵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寇季不愿意承认自己技不如人,也不愿意吹捧赵祯,只能给出一个一般般的评价。
老赵家的人,当皇帝一般般,可在书法绘画上,却远比一般人有天赋。
太祖皇帝赵匡胤在书法绘画一道上,有什么过人之处,寇季不太清楚。
可太宗皇帝赵光义,在书法绘画一道上,有什么过人之处,寇季却很清楚。
太宗皇帝赵光义在书法一道上,造诣十分高深,一手飞白,引的百官争相模仿。
刨去一些人为了拍马屁模仿他的飞白不谈,文官们没有因此抨击他,著史的人没有因此诟病他,就足以说明,他的书法造诣不低。
真宗皇帝赵恒在书法一道上的造诣也不弱,他为了向百官们炫耀自己的书法,没事就作诗,没事就提笔挥毫,将自己的诗词写下来,传给百官们欣赏。
真宗皇帝赵恒,一生写出了足足三百卷的诗词,朝廷将其编撰成册,收录在宫里的藏书楼内。
赵祯明显的继承了自己祖父和父亲的优良基因,在书法、绘画上,天赋都十分过人。
小小年纪,书法一道上,已经展露出了天赋。
一手飞白,写的十分漂亮。
即便是不怎么喜欢夸皇帝的寇准,也曾经在私底下,赞扬过赵祯的书法。
赵祯在绘画一道上,耗费的时间并不算太长。
但即便如此,他画出的画作,也已经有了一些神韵。
寇季仿造赵祯的画的话,可以仿造的一模一样,也可以画出一些神韵。
但是让寇季自己作画的话,他画不出一点儿神韵。
他仿造仿习惯了,能模仿所有人的画,也能模仿所有人画中的神韵,但唯独创不出属于自己的神韵。
赵祯在大笑过后,一脸戏谑的盯着寇季道:“朕終于发现,朕有地方能胜得过四哥了。”
寇季撇撇嘴,干笑道:“臣又不是神仙,不可能什么都懂,什么都精。”
赵祯闻言,心情大好,也没有追着痛打落水狗。
赵祯请寇季坐下,吩咐陈琳收了画卷,对寇季笑道:“四哥此番入宫,所为何事?”
寇季见赵祯没有痛打落水狗的意思,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笑着道:“臣没事就不能来看看官家吗?”
赵祯收起了脸上的笑意,略微有些幽怨的道:“你若真有此心,就应该留在宫里,一直陪着朕。”
陈琳那老货,收完了画卷,听到了赵祯的话,笑呵呵的低声道:“雍国公若是愿意入宫,咱家可以告老还乡,将咱家身上的一切官爵,都让给雍国公。”
寇季头皮有些发麻的瞪了陈琳一眼,喝骂道:“滚蛋!”
陈琳嘿嘿一笑,也不生气,十分识趣的站到了一边。
寇季又橫了陈琳一眼,才看向赵祯道:“臣还是在宫外留着好,臣在宫外,能帮官家盯着满朝文武。”
赵祯脸上重新浮起了一丝笑意,点点头道:“有四哥在宫外帮朕盯着,朕放心。”
寇季跟着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开口道:“臣有一事不明,还请官家解惑。”
赵祯瞥了寇季一眼,哭笑不得的道:“还说你不是有事才入宫的?”
寇季干巴巴一笑,没有多做解释。
赵祯也没有追着数落寇季,笑问道:“四哥有何事不明?”
寇季沉吟道:“官家要用贾昌朝?”
赵祯略微有些意外的看着寇季道:“四哥在意贾昌朝?”
贾昌朝的官爵不高,对如今的寇季而言,就是一个小角色。
赵祯没想到寇季会关注贾昌朝。
更没想到寇季会为了一个小角色,亲自入宫一趟。
寇季摇头道:“谈不上在意,只是官家要用此人,还是要慎重一些。”
赵祯迟疑了一下,道:“朕登基以后,此人一直担任着天章阁侍讲。朕跟此人接触过几次,也听过此人讲解明经。
此人年龄不大,但学识却不若。
朕在读明经的时候,遇道了什么不懂的地方,找此人问策。
此人一讲就透,远比向公、王曾等人给朕讲课的时候,要讲的清楚。
朕觉得此人是一个人才,想要重用他,为何四哥不看好此人。”
寇季坦言道:“此人在明经一道上的造诣,确实不弱。再养一些名望,就算被称之为大儒,也不为过。但学问是学问,为官是为官。
官家看人、选官,不能仅凭学问。
学问好的人,未必就是一个好官。”
赵祯听到这话,陷入到了沉思当中。
寇季继续说道:“我朝虽然是以学问取士,但不能以学问派官。以学问取士,只是为了从众多读书人中,筛选出良才,为朝廷所用。
但这些良才当中,谁能担当大任,谁不能担当大任,就不能再用学问衡量。
朝堂上之所以有那么多迂腐之辈,有那么多碌碌无为之辈,就是因为以学问量才的结果。
学问只代表学士,不能代表能力。
若是朝廷一味的以学问量才。
那朝野上下的官员,就会重学问,轻能力。
长此以往,官员们只会思量,如何精进自己的学问,根本不会去多考虑如何帮着官家你治理天下,如何让自己所任的地方变富足、变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