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到什么份上?”
陈琳十分诚恳的问。
赵祯也没说杖责的数目,打重打轻,打死还是留条命,中间的差距可是十分大的。
同样是杖责,有人挨了杖责,跟没事的人一样,有人却因此丧命,还有人因此致残。
赵祯冷哼了一声,恶狠狠的道:“朕听闻宫里的庭杖手,能在人的屁股上打出一朵梅花。朕想看看刘亨屁股变成了梅花是什么样子。”
陈琳笑眯眯的道:“是一枝独秀,还是花开并蒂?”
赵祯一愣,疑问道:“一枝独秀是什么说法,花开并蒂又是什么说法。”
陈琳笑道:“一枝独秀,自然就是两片臀瓣凑出一朵梅花……”
不等陈琳把话说完,赵祯就已经悟了,“花开并蒂是两朵?”
陈琳笑着赞叹道:“官家果然聪慧。”
赵祯冷哼了一声,不屑的道:“你们吃着朕发的俸禄,不思为朕解忧,倒是在这些奇淫巧计上,下足了工夫。”
陈琳脸上的笑容一僵。
赵祯不咸不淡的道:“朕要他花开并蒂!”
陈琳脸上重新浮起了笑容,笑容前所未有的灿烂。
赵祯继续说道:“那一片白绢,给朕印下来,朕说花开并蒂,就一定要花开并蒂,少一片花瓣,朕就打你们屁股。”
陈琳闻言,毫不犹豫的道:“官家宽心,少一片花瓣,你打奴婢就是。”
赵祯冷哼了一声。
陈琳干巴巴的笑着道:“官家,如今寇经略无忧,您看您是不是该回宫了?”
赵祯瞥了陈琳一眼,翻了个白眼道:“朕跟满朝文武大闹了一场,才从深宫里走了出来。汴京城以北,数十万兵马因朕而动,你以为是闹着玩的吗?
朕要是就这么回去了,那汴京城以北的数十万兵马,岂不是被朕戏耍了一遍?
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丢了祖宗基业。
你也想让朕效仿周幽王吗?”
陈琳吓了一跳,赶忙道:“奴婢不敢……”
赵祯眯着眼盯着陈琳没有说话。
陈琳弓着腰也没有说话。
赵祯略微有些疑惑的道:“你怎么不劝朕了?”
陈琳苦笑道:“奴婢不知深浅,才出声劝诫官家回宫。可如今知道了其中的厉害,自然不敢再劝。”
陈琳嘴上如此说,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
他已经忤逆了赵祯一次了,再忤逆赵祯,赵祯恐怕就会生出动他的想法。
通过刚才的对话,他已经了解到了赵祯的心思。
赵祯在听到了寇季无忧以后,还要去西北,恐怕不仅仅是为了去看寇季,恐怕还有其他的。
赵祯主意已定,已经不容改变了。
他再劝也没有结果。
赵祯不知道陈琳的心思,见陈琳变得有些恭顺了,就推心置腹的给陈琳说了一些心里话。
赵祯盯着陈琳道:“你既然不再劝朕,朕也给你说几句心里话。汴京城难出,也难会。朕苦心经营多年,勉强在满朝文武面前有了一些威严。
如今若是匆匆返宫,朕在满朝文武心中的威严就会大减。
朕若是返宫,不仅戏耍了数十万兵马,也戏耍了满朝文武。
君无戏言四个字,就会沦为笑话。
朕是大宋的主宰,大宋上上下下都看着朕呢。
朕若是出尔反尔,以后谁还会将朕的话当回事?
朕要振兴大宋,就不能失信。
一旦朕失信了,以后满朝文武,天下英才,也会将朕当成出尔反尔的人,蒙蔽朕,戏耍朕。
所以,即便是前面有刀山火海,朕也得去闯一闯。”
陈琳一副十分感动的模样,哆哆嗦嗦的道:“奴婢多谢官家信任,多谢官家跟奴婢说这么多心里话。”
赵祯橫了陈琳一眼,“行了,别在朕面前装腔作势了,你心里指不定在埋怨朕胡闹,给你添麻烦呢。”
陈琳闻言,神情凌然,道:“奴婢绝不敢埋怨官家。奴婢只希望官家在闯刀山火海的时候,让奴婢先行。奴婢虽老,但是也能用肉躯帮官家抗住刀刃、挡住火焰。”
赵祯知道寇季无忧以后,心情也愉悦了不少,听到了陈琳拍马屁的话,失声笑道:“行了行了,朕知道你忠心。朕之前一时气急攻心,踹了你几脚,等还朝以后,朕会赏赐你的。”
陈琳赶忙陪着笑脸道:“多谢官家赏赐……”
他倒是没有推辞。
他是奴婢,怎么能拒绝主人家的好意呢。
那些在朝堂上拒绝官家好意的,一个个看着大义凌然的,其实在陈琳心里,他们是愚不可及。
主人家赏赐,那是在施恩。
仆人愉悦的同时,主人家也愉悦。
仆人若是不识趣,那就是不给面子,那就是在给主人家难看。
你是觉得主人家赐的东西你看不上,还是觉得主人家赐的东西不足以彰显你的功劳。
拒绝主人家的好意,不仅得罪主人家,还得罪其他的同僚。
你拒绝了主人家的好意,你是忠良,那我们这些拿了主人家好意的,岂不是成了奸佞。
你那么高贵,你恐怕很难跟我们待在一起。
不如你换个地方去待着。
又或者干脆离开我们的视线?
忠臣之所以在朝堂上没有谗臣吃得开,就是因为忠臣一直在依照自己的行为准则做事,却不懂得照顾君王的心思,也不愿意去照顾同僚的心思。
而谗臣,则会放弃自己心中坚持的一切,去努力的迎合君王的心思,也会适当的照顾同僚的心思。
当然了,在忠臣、谗臣中间,还有一种良臣。
陈琳自己觉得,良臣和忠臣,并不是对等的。
陈琳觉得,那种既将自己的政务处理的妥妥当当,又照顾到君王心思和同僚心思的臣子,才算得上是良臣。
他陈琳虽非良臣,却可以成为良仆。
赵祯见陈琳笑纳了自己的赏赐以后,满意的点点头,他对陈琳吩咐道:“你也别在这里杵着了,去看看寇公醒了没。
寇公若是没醒,就下一道禁令下去,寇季无忧的消息,封口。”
赵祯深吸了一口气,笑容灿烂的道:“朕很想看看,寇公着急忙慌的赶到西北,看到四哥活蹦乱跳的时候,会如何处置他。”
陈琳闻言,跟着笑了,“奴婢这就去……”
一切的事情皆因寇季而起。
赵祯恶趣味的要看寇季笑话,他自然乐意助纣为虐。
陈琳离开了马车,直奔寇准所在的马车,站在马车外小声的询问了一番伺候寇准的宫娥和宦官以后,得知了寇准已经睡熟。
陈琳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陈琳兴冲冲的跑到了赵祯所在的马车上,激动的道:“寇公睡熟了。”
赵祯哈哈一笑,“快,下去封口。给朕盯紧了,谁要是敢泄露风声给寇公,朕决不轻饶。”
陈琳立马点点头,下去传达封口令。
赵祯在陈琳走后,笑眯眯的嘟囔道:“四哥,你害朕白担心的一场,寇公若是打你,朕可不会拦着……”
顿了顿,赵祯又道:“朕应该差人给寇公备一支上好的藤条……”
“……”
“啊嘁……”
一个重重的喷嚏,从寇季口中传出。
寇季坐在马背上,揉了揉鼻子,一脸的茫然。
刘亨策马并行在寇季身边,低声问道:“四哥养病期间,受了凉?”
寇季缓缓摇头,“没有……御医十二个时辰都在边上盯着,着凉了我自己会感觉到,他也会提醒我。”
寇季遇刺以后,养了数日,便已经痊愈了。
御医给寇季敷的药,那是一等一的金疮药。
御医从寇季胸口刮去了一些肉,几天时间就长好了。
虽然伤口上的血痂现在还没有蜕干净,可寇季已经痊愈了,生龙活虎的。
刘亨确认了寇季没有生病以后,低声笑道:“既然不是病了,那就是某个相好的姑娘,想四哥了。”
寇季翻了个白眼,“胡说八道,我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不在外面拈花惹草。”
刘亨闻言,哭笑不得的道:“你以为不拈花惹草是一件好事吗?你独宠嫂嫂一人,倒是乐得自在。可汴京城里那些惦记着你的姑娘,一个个瞅的头发都快白了。
一个个恨不得你能花心一些,将她们强抢进府。”
刘亨十分认真的盯着寇季道:“你去汴京城的大街上大喊一声,我寇季今天要抢一个小娘子回家耍,不用你自己动手,那些小娘子就会往你怀里钻。”
寇季橫了刘亨一眼,道:“能不能正经一点?我们现在是去夏州城内安民,不是去夏州城内抢姑娘。”
刘亨长出了一口气,苦笑道:“我也想正经啊!可你在铁冶务遭遇了一次刺杀,差点没把我吓死,我至今还没缓过劲。
总的说一些俏皮话缓解一下心情才行……”
寇季瞥着刘亨,沉声道:“别担心了,以后我尽量往后躲一躲,不给你们添麻烦。”
刘亨摇头,“可别……西夏人摆明是冲着你来的,你无论躲在什么地方,他们都会找上你。你在军中,有数万兵马护卫,远比你躲在后方,只有几百人护卫要安全一些。”
寇季叹了一口气道:“我以前以为李德明是一位枭雄,却没料到他居然会做出派人刺杀这种事,我太高看他了。”
刘亨沉吟道:“细细算起来,我们也是因祸得福。若不是李德明派人刺杀你,我们也没有合适的借口,提早的攻入到西夏,占领西夏如此多的疆土。
如今地斤泽、白池城一线以南,已经尽归我大宋。
两州半的地,加上之前占据的麟州城外的地,还有宁边州的地。
我们此次可是开拓了近五州之地。
如此大功,传回了朝廷,朝廷少不了要为我二人加官进爵。”
寇季橫了刘亨一眼,“你已经将自己的功劳让给了高处恭。就算朝廷要加官进爵,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刘亨笑道:“我以前在青塘的时候,常听青塘人说,想要马儿跑,就得给马儿吃草。我将功劳让给高处恭,也是这个理。
若是没有高处恭献出的妙计,我们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歼灭了白池城以南的西夏嘉宁军司的兵马和西夏左厢神勇军司的兵马。”
寇季瞥了刘亨一眼,叮嘱道:“以后少跟高处恭打交道,高处恭不仅是个老狐狸,还是一个贪得无厌的老狐狸。
他若是缠上了你,你不弄死他,他迟早将你吞的连骨头都不剩。”
刘亨坦言道:“我有自知之明,我知道论谋算,我不是高处恭的对手。但高处恭想要吞下我,那是痴心妄想。”
寇季瞪了刘亨一眼。
刘亨信心来自于何处,寇季心知肚明。
刘亨不怕高处恭,是因为他身边还有自己。
高处恭真要吞了刘亨,寇季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二人在将士们的簇拥下,策马进入到了夏州城。
二人浑然不知,满满的恶意从汴京城的方向正在涌来。
寇季那是真的不知道刘亨派人将他遇刺的消息递回了汴京城。
刘亨自己做的事情,自己知道。
虽然中间遗忘了一会儿,可后面想起来以后,立马派人将寇季无碍的消息给传回去了。
只不过他动用的是六百里加急,而非八百里加急。
他知道此事他有所疏忽,也做好了承担赵祯降下的惩罚的准备。
但他不认为赵祯会亲自到西北,也不认为寇准会跟着一同过来。
毕竟,赵祯和寇准二人,如今算得上是大宋朝最尊贵的两个人。
除非满朝文武疯了,不然不可能放他们两个人离京。
西北有多危险,满朝文武心知肚明。
赵祯的身份有多重要,满朝文武也心知肚明。
他们就算拼死,也不可能让赵祯离开汴京城的。
赵祯不出汴京城,他递上去的假消息,顶多让赵祯担忧一两日而已。
不会引起什么大的动荡。
他觉得赵祯是君王,即便是再亲近一个臣子,也不可能舍下江山不顾。
他觉得赵祯虽然跟寇季兄弟相称,但二人终究是君臣,君臣有别,不可能像他和寇季一样,坦诚相待,亲如亲兄弟。
可以说,刘亨的想法还是很准确的。
换成其他人,也会这么想。
只是他错估了一点。
那就是赵祯对寇季的情谊不比他对寇季的轻。
就是因为错估了这么一点,产生的变化跟刘亨预想的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偏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