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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108

作品:女商(大清药wan) 作者:南方赤火 字数:1801549 下载本书  举报本章节错误/更新太慢

    茶叶以是必需品,也以是奢侈品。包装精美、做工细致的高级外销茶叶, 有时卖极大的毛利, 挣的就是品牌和碑的溢价。

    毕竟茶这个东西, 质量上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 甚至称得上玄妙。“三厘馆”里三厘一杯的街头粗茶,和“三分厅”里三分钱一杯的高档茶水, 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 也许还分好差,但肯定差不到十倍。至于五分、两角的奢侈茶水, 到底哪个更好,不人就尝不来了。

    所以很多外行新手, 鉴定茶叶质量时,主要是看包装和价格。

    像刚刚在租界洋人群体中打响名声的“博雅”牌茶叶,包装用的时髦马罐,罐上还有彩绘,因着还和慈善沾边,更是一开始就落入高端路线。就算价格再高一倍,林玉婵确信,也会有冤大头爽快付钱。

    而茶叶加工是计件付款,没有想象空间。

    林玉婵斟酌措辞,微笑道:“这次您的茶叶数量多了,质量也会波动更大。我加工制的成品茶也会分等级,标以不的卖价……当然成本上并不会相差那多,但……您懂的……”

    容闳认真听她滔滔不绝,不由笑了,伸手进帽子,挠一挠头发。

    这姑娘说得很礼貌,其实意思很明显:您要是给我固定工资,那我也就中规中矩地干活拿钱;要是跟销售额挂钩,那我就更有动力,把您的茶叶都做成大师级小罐茶,专门薅洋人羊毛。

    林玉婵忙解释:“这样咱双赢,您挣的也多嘛!”

    苏敏官打算提高运费的事,她暂时压着,先不告诉容闳。毕竟茶叶加工的市场价摆在这里,运费就算高一倍,容闳也不会没钱赚。

    容闳依旧摇头直笑,把她笑毛了,正想着是不是太过分……

    “林姑娘,你真有趣。我也前后招过十来个伙计,没有一个是这样跟我谈工钱的。”

    容闳用钢笔蘸墨,爽快地修改条款。

    林玉婵忽然想起一事,问:“容先生这条茶叶收购线,打算做多久?”

    容闳在此事上拥有垄断性优势,三国护照,无人匹敌。别人若想效仿,成本和风险至比他高一倍。

    容闳笑道:“当然是做多久做多久。不瞒你说,这一次比我预料的顺利。刨除运气的因素,想必是战事有所缓和……”

    林玉婵赶紧摇头:“不不不应该就是运气。”

    容闳以为,他带了一万两沉甸甸银子,一路上怎也得像取经的唐僧似的,每天都被妖鬩鬼怪觊觎偷袭,克服九九八十一难。

    谁知一来一回,居然风平浪静,连个小偷都没遇到,比上次还安全。

    容闳天天在感谢上帝,他却不知,在义兴船队挂上铜钱旗,张扬而隐秘地亮明己的身份后,运河沿岸的所有天地会众——现役的、曾经的、身在曹营心在汉的、跳槽了又失业的、脱离组织后不好意思回来的——都已接受指挥,尽一切力量保障船队的安全。

    不顺利吗。

    惜不跟他细说。

    容闳被她泼冷水,不好意思笑笑,换了个谨慎点的说法。

    “那就直到……嗯,直到当地茶农不再需要贱价卖茶为止。”

    林玉婵点点头,轻声补充:“或者到您的太平天国

    护照失效为止。”

    容闳一怔,神态有些晦涩。

    “那……那是然。我心里有数。”

    她提点这一句就足够。以学霸的智商,不用她多说。

    而她己心里更有数,这份茶叶加工的合约,最多持续到1864年夏天。

    容闳签好合约,点一根雪茄,说:“我这次深入内地,水土有些不服,要休整几日。茶叶在仓库里也要重新分装。礼拜一,你来上工。”

    林玉婵点点头,拿过钢笔,也在合约上签己姓名。

    “中间这段时间里,我正好以跟徐汇茶号再谈一谈。”她说,“大额生意,应该以再压价。您好好休养,这些事交给我。”

    容闳笑道:“别把己搞太累。”

    说完,打开抽屉,数银元十块,推给她。

    “签约奖金——这是美国习惯,每个雇员都有——请林姑娘签一收据。”

    *

    林玉婵离开小洋楼,轻快小跑。

    终于有一份相对长期的工作了!

    虽然还是受雇于人吧,但,这钱站着挣!站得堂堂正正!

    其实在大清,大多数人都是一份手艺吃终身,没手艺的卖力气,都盼望着有个长期的雇主,最好管己一辈子,称作铁饭碗。

    林玉婵刚开始也是这想的。刚开始她甚至觉得,在德丰行从小学徒干起,研习茶叶之道,慢慢攒钱升级,就算始终地位不如人,但也勉勉强强的苟着。

    只是后来的惊涛骇浪拍来,把她卷到从未企及的新世界里,她才慢慢意识到,对于一个没背景没身份的女仔来说,这种想法多幼稚。

    要想苟在大清——特别是,如她对己要求提高,还想苟得舒服,苟得有尊严,就不把希望寄托在某个具体的人或行业上。

    钱和地位才是最该抓在手里的。至于怎挣这钱,是不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不重要。

    想想苏敏官小爷,说改行就改行,如说起船来,比茶还专业。

    她兜里揣着十块银元的入职奖金,心想,这次一定要奖励一己。

    找条商业街,狠狠花。

    ……嗯,算了。

    穷怕了。

    她抠门地想,留九块,花一块,差不多。

    但……她想买什呢?

    她停在南京路上举目望。高耸的洋楼排满街道两侧,花哨的招牌耸上天,橱窗里摆得琳琅满目,甚至还有洋人专用的台球和保龄球馆,万国俱乐部里传来悠扬的乐队和声。

    时髦的华人男女摩肩继踵,挂着洋表,撑着洋伞,抽着洋烟,翩然而行。

    半数的地方她进不去,另外半数她没兴趣。

    那些新鲜进的洋玩意,什羢布、香皂、八音盒、玻璃杯,对她来说都是历史垃圾堆里的过时产品,没兴趣拿来妆点己。

    再奢侈一些的东西,美则美矣,背后不知多贫民的痛苦血汗,让她想到那个秽臭昏暗的猪仔馆,全无接近的兴趣。

    林玉婵站在车水马龙间,不由苦笑。再过几年,她怕是无欲无求,找个尼姑庵家得了。

    忽然身边一阵喧闹。原来巡捕敬业忙碌,忙着把衣衫

    褴褛的乞丐赶到旁边弄堂里去,莫污了这十里洋场的干净体面。

    “滚开!死开!”

    巡捕虚晃洋枪,大皮靴踢上乞丐的肋骨,用枪托砸他的脑袋。

    往来行人见怪不怪。

    林玉婵盯着那几个巡捕看了好久。

    大概是因她衣着整洁,神色镇定,虽无华丽装饰,却有大家闺秀的气场。那几个巡捕凶了一会,发现一直被个齐楚小娘盯着,也觉无趣,冷笑着踢了乞丐最后一脚,扛枪走了。

    仿佛有人在她眼前闪了一盏灯。她突然知道她要什了。

    林玉婵丢给乞丐几枚铜板,加快脚步离开南京路,径直奔向苏州河边。

    “义兴船行”的牌子谦虚地混在一群商铺招牌之中,底墙上挂了个新鲜牌匾,上书“两广乡会”。

    还没等她进门,已经有伙计从里面看见她了,立刻堆笑。

    “林姑娘,我老板在码头交接生意,我这就去叫……”

    “不用啦。”林玉婵笑着摆摆手,“烦你去向苏老板传话,就说……嗯,我来兑现股东权益。”

    伙计不明就里,把她的吩咐背了两遍,进去了。

    片刻后,伙计推门,朝她拱手。

    “老板说,容他做点准备。后日寅时,码头见。”

    *

    “这里差不多了。”

    苏敏官登上桅杆,单手一个引体向上,三五除二解了帆索,然后稳稳跳落甲板。

    他落点奇准,平衡得恰到好处。小船只是晃两晃,舱边支着的扫帚都没倒。

    他丢根缆绳,将船拴在芦苇丛里的木桩上。

    天色刚刚破晓,月白的微光在江面上扩散,水面上扫着清凉微风。

    “上岸。”

    林玉婵眉眼带笑,支颐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