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给己敲警钟,尽量把面前这个风姿绝代的霸总描绘成恶大反派。
苏敏官嘴角抿一个笑,将秘密地图折好,锁回抽屉。冷霜盖子也盖好,她手里。
“要吗?”
他语调带得意,问她。
林玉婵脑海里的反派画像顿时模糊了。茫然抬头,美色重新占据视野。
她放弃治疗,好奇地捧起那圆鼓鼓的玻璃瓶子,左右细看。
很常规的一盒药妆面霜,香气中规中矩,瓶身贴着花里胡哨的产品介绍,不外乎保湿润肤镇静之类。
但放在十九世纪的大清朝,却是打着灯笼找不着的稀罕物。也亏得小爷识货,换了别人,大概会当猪油,放锅里炒了。
具体多钱他肯定不说,但林玉婵知道,绝对不便宜。
她不愿掠人之美,笑道:“哪里找到的,我去买,这个你留着。”
“办事路上偶然看到的。股东福利,仅此一盒,别客气。”
哦对了,她现在还是义兴的股东呢。区区二十五分之一的寒酸份额,亏他还惦记着。
林玉婵于是高高兴兴收了,不在他房间里多耽,站起身。
“早点休息。”
回头一看,见他没有来送的意思,眉眼间带着点暗示,似笑非笑地看她。
林玉婵觉得脸上的冷霜都蒸发了,又开始热。
“还有事吗?”
“有。”苏敏官低沉声音,说,“我在想,博雅年的股东福利,何时发。”
林玉婵:“……”
这才是正题啊!
她往义兴投了三百两银子,换来一盒漂洋过海的旁氏冷霜,估计慈禧太后这辈子都没福气用。
他是真金白银投资三千两,十倍!
怎,给他来十管红?
林玉婵想了想,甜甜地一笑,双臂举过头顶,然后左右张开,给他画饼:
“分红。很多很多的分红。”
苏敏官忍俊不禁。林玉婵双手展开,笑容璀璨,正是个邀请拥抱的姿势。
那他也遂她愿,上前一步,轻轻将她抱住。鼻尖围绕着杏仁的香气。
“逗你。”他贴在她耳边,不紧不慢地说,“本想等过年送你的。天没忍住,提前开了。都怪你不戴帽子。”
他本是一时兴起,碰见稀罕小物,顺手买给她,图她一笑而已。
真给去,就不满足于仅仅“一笑”。
他的小姑娘,肌肤上带着他选的香气,一路带回家,陪她宽衣入睡。这其中的种种联想,不免引人躁动。
又意识到,他现在真是穷酸。倒退十几年前,家里女眷往脸上抹的东西,一指头就是穷人家一日的餐饭。
林玉婵怔了片刻,抿嘴微笑,蹭蹭他胸。
“也不用……”
马上被他严肃制止,用手挡住:“不许蹭掉了。回去不许洗。每天记得抹,不然鼻子越来越红。”
林玉婵手上还攥着那张歪歪扭扭的名单,有点莫名其妙,仰起脸看苏敏官。
这是哪门子反科学的威胁!
苏敏官轻声长笑,捧起她的脸,小心在她额头落了一个吻。
他的唇很软,只小心印了一,漾别样感觉,像化开的冷霜。
杏仁香气引人犯罪。
她半闭了眼,忸怩道:“花衣公所的名单……我明天一早就去寻人……注册规定好像是五家商铺就以成立行业公所,衙门档案里说不定还有以前的注册文件……”
“衙门关门了。”苏敏官一语戳开她的借,“着什急。”
“……但是这五个人未必都查访到……所以我还需要去花衣街打探一风,有没有人愿意和我一起做这事……”
“商铺也都关门了。让人家安心吃一顿好饭吧。”苏敏官慢条斯理,给她抿着额角的碎发,“再说,你就红着鼻子找上门去呀?”
林玉婵:“……”
他还抓着不放了!
她当然知道要劳逸结合。她起点比别人低,因着年龄性别,受到的限制比别人多,再像洋人那样来个八小时工作制,她这条小鱼迟早被别人一吞了。
她攥着一瓶冷霜,忽然想到投桃报李,撩开眼皮,甜甜问:“过年你想要什呀?”
这年头交通购物都不方便,选个礼物得提前准备。她也算是体验过小爷的是心非。就这罐冷霜,说得轻描淡写,实际上不知选了多久。
她要是临时抱佛脚,只去市场上提点心糖果,糊弄友商以,对苏敏官,还不如不送呢。
苏敏官眸子清亮,看着她,故意想了一会,才说:“林姑娘客气。你看着办。跟前两年的差不多就行了。”
林玉婵:“前两年?我何时……”
五花八门的回忆迅速挤占心头:前年小年夜,给了他一杆枪,附送整个义兴船行;去年贺岁宴,雪中送炭一千六百两银子,换来一艘沉鱼落雁的蒸汽轮船……
她气得轻轻捶他一拳。好家伙,胃够大的啊!
苏敏官才不肯站直了挨打。顺势抓过她手腕,轻轻一拉,把她带到己怀里。
没用多力,她居然挣不动。
白天在棉田里跑了几十里路,此时才突然开始觉得累。全身骨节软软的,酸酸的,注意力只剩鼻子尖这针鼻大的一小块,只想陷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让他好好的拥一。
“什都不送也无妨。”苏敏官低声说,“你多陪陪我。”
她有点心神恍惚,贴在他胸,乖乖“嗯”了一声。
“白天跟我打交道的,尽是些讨厌的人。你要看顾着我,别让我也变得那样讨厌。”
“嗯。”
“还有,别那累。赚了钱也要有时间花。”
林玉婵想说,其实我也没赚多钱。但嘴上懒懒的,只是又简单“嗯”一声。
“还有……”
他的话音忽然终止,消失成一束压抑的呼吸。
也许是真的累了。小姑娘难得这顺从,忘记怼人,忘记提条件,他说一句她答一句,眼底已经现困意,乖得不像话。
她身后的煤油灯忽然显得无比晃眼,心底深埋的一些东西开始生根发芽。苏敏官合上眼睫,低头,鼻尖蹭着她温热的小鼻尖,摩挲中带着明显的暗示。
“还有……想要。”
她果然没过脑子,喉中滑一
声浅浅的“嗯……”
然后她骤然清醒,心跳骤急,不知怎的鬼迷心窍,仰着脸没动,还闭上眼。
温热的气息扑在她脸上,背后的手无意识拢紧,轻抚她的骨节。
林玉婵觉得己做派很豪放了,理论和实践完全两码事,真轮到己还是临场怂。忍了一会,突然笑一声,扭身从他怀里逃跑,推开虚掩的门,三步两步跳楼梯。
“我觉得还是生意比较重要!业精于勤荒于嬉!小白志我共勉!再会!”
楼上一声气急败坏:“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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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昏暗的油灯挂在床头, 照破败的木屋板壁。墙上开着个破败已久的老鼠洞,里面的老鼠大概早就逃荒去了,洞结着蜘蛛网。
整个房间家徒壁, 和广州城外林广福的家相比, 穷得异曲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