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头一次，体会到“赚钱如流水”的感觉。
时心想，博雅区区一个小本生意，都做这大手笔。那些天天轮船来去的大洋行，库房里得堆多银子？
林玉婵去签单取钱的时候，博雅所有大小伙计围在她身周，几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郑观应手里的笔，唯恐他写错一个数字。
弄得郑观应烦得很，瞪一眼这个，又瞪一眼那个，想叫保镖赶去几个，忽然又忍不住一笑，摇摇头算了。
全是乡佬，没见过世面。
不过也没人对这些乡佬侧目。因为在场的其他中国棉商，一个赛一个的比他疯。有人当场兴奋中风，被人抬去医馆的时候，嘴里还在糊糊的吆喝：“清货！清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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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日，中国棉商后知后觉，从左近乡里蜂拥而至，竞相抛售，把价格拉不，降回每担两银子。
林玉婵判断，在如此高价诱惑，来抛货的华商会越来越多，棉田也会加紧采摘。价格不太再升上去了。
她果断把剩的棉花一次清。仓库全空，立刻退租。
房东也退得很爽快，甚至没有多收那剩半个月的钱。因为有大批的乡棉商，正排队租他的仓库呢。
扣除佣金和各种税费，回笼三千两银子，一填平了之前的所有成本。
当然洋行是不肯一次付款的。林玉婵到手仅一半，另外一千五百两，约定年后结清。
她拿着这一千五百两，吩咐常保罗：“付孤院薪水。继续收第二茬棉花，咱继续卖。”
如没有前期投入的负担。只要收购价在每担二两以上，她就赚钱。
而在印度原棉减产的阴云笼罩，价格要回到每担二两，几乎不。
林玉婵跑到英国领事馆，给怜的印度孩子捐款十两银子，然后在人和酒家包了个大厢房，请了当红的弹词先生，请博雅所有雇工员工大吃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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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后悔，天的价格是每担五两银子。我不该提前卖掉的……”
义兴茶馆雅间里，林玉婵咬着筷子头，祥林嫂似的一遍遍哀叹，嘴角却始终上扬，挂着满足的笑意。
苏敏官拨弄她手里的筷子，很配合地安慰：“你已经赚三千两啦，阿妹，知足常乐。”
“我真傻，真的，我本以等到天再卖……嘻嘻嘻……”
“好啦，买定离手，以后不要再去看价格。你已经获利两倍了……”
“我后悔……”
苏敏官站起身，客客气气说：“船运繁忙，我还有事。”
她赶紧拉他衣角，乖巧笑道：“我就是想听你讲话，没听够嘛。”
小姑娘春风得意，光彩照人，头发乌溜溜梳得顺，眼中带着见的甜腻。
他脸上泛红云，生硬问：“听我讲什？”
“就你方才那最后一句，再多说两遍……”
“船运繁忙，我还有事？”
“不不，前
面那句。”
苏敏官脸色一黑，无奈摇摇头，俯首在她耳畔，告诉她：
“你赚了三千两。获利两倍。两倍利润。好犀利。林姑娘，佩服佩服，恭喜发财，两倍利润哦……”
他面上古井无波，说话却故意压低嗓门，带了轻轻的气音，吹在她耳边，如鹊羽轻拂，缠绵悱恻，浓郁而炽烈。
只一两句，就听得她浑身舒畅，笑意浓浓，连连点头。
“诶嘿嘿，过奖……”
就是要好听的声音夸她！三百六十度环绕立体声！把她这段日子的辛苦狠狠补回来！
不过再听三句，她就有点脸热，被他的声音传染了燥意。
“好了，以了……”
苏敏官声音更低，拢过她后脑，嘴唇几乎贴着她耳廓，轻声呢喃：
“阿妹，你很棒，真给我广东人长脸。阿妹……你好白。”
她骤然浑身滚烫，从耳畔到后背好像过电，手头的筷子吧嗒掉地上。
“不是让你说这个……”
“阿妹，你很久没亲我了，我快忘记那滋味了。”
“……”
“阿妹……”
“听、听够了……”
“我还没说够。阿妹，我昨天晚上梦见你，猜猜我跟你在做什？”
一字字吐得纯真而欲念。她彻底缴械投降，被他无处不在的气息裹得快窒息，捂住热腾腾的脸，后背轻轻颤抖着，细声哀告：“不讲了……”
他哪里学的，那一本正经，说那羞耻的话！
从指缝里偷偷往外看，苏敏官带着浓浓报复意味的坏笑，嚣张地和她对视。
她赶紧并拢手指，悔不当初。
怎就招惹了这一个变态！
听得苏敏官轻声微笑，语气如常，澄清：“没骗你。真的梦见了。你在教我测量棉花的纤维长度。我做不对，你拿卡尺打我的手。”
林玉婵：“……”
见她这阵子走火入鬩，在他眼里已经堕落成什形象了。
飘也飘过了。她讪讪笑着，把剩的茶喝光，慢慢沉心态，拉拉苏敏官手指。
“我有话和你讲。有空吗？”
苏敏官悄悄勾她手心，推开门，穿堂过室，来到义兴后身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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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长一段码头，原先分属好几家船行，此时已全被义兴吃，稍微修整了沿岸，成为一条以通行的步道。
冷风拂面，水波映着冰凉的日光。河面上几乎没有船。
现在正是棉花旺季，客商往返来去，有盈有亏，做运输的一直有钱赚，谓旱涝保收。
船工伙计也都去忙了。只有两三人正在给水道清淤，起身招呼老板，然后继续埋头苦干。
林玉婵规规矩矩和他并排而行，开说道：“这次赚钱，有不运气的成分。”
她有知之明。头一次做大宗商品，做得连滚带爬拖泥带水，中途被打击无数次，好歹没亏本。
棉花的价格变化，完全在她的掌控之外。但凡手人心智不坚定，多劝几句，或是茶叶那边利润不稳定，没法供她劲烧，她也等不到
棉花价格暴涨的那一天。
这次获利，只算低空飞过了入门考试，顺利拿到原棉交易入场券而已。
大赚三千两、利润翻两倍什的，当情趣听听就成了，万不真的如此膨胀。
她的目标，是将博雅的原棉生产线，做成和茶叶一样，稳定盈利的产业。
苏敏官走过一个个船只泊位，一边检查挂在上面的维修手册，一边“嗯”一声，一心二用接她的话：“所以你之前囤货不卖，是纯赌博了？”
他眼中似笑非笑，明显不信。
知道她行事稳重，极做碰运气的事。
“嗯，也不算是。”
林玉婵微微一笑，忽然转换话题，怀里摸一叠书信。
“容先生从新加坡和锡兰寄来的信。”她笑道，“还没给你看。”
她兴冲冲地给他念：“容先生说，他在新加坡华人社区，也发现了义兴商号，表面上是卖榴莲的。他还进去认亲，被人家讹了一顿，一个榴莲要了五英镑……才知道，那里的洪门早就和中国内地分道扬镳，基本沦为当地黑帮……”
苏敏官津津有味听她说完，小小一个眼刀，催促：“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林玉婵笑着展开另一封信。